澜若从官府大牢里被带回来之后, 老实许多,像只下蛋的鹌鹑一样, 待在房里不肯出来,一副一蹶不振的模样,显然她这次受了不小的挫折。
江府上下拿这位小姑奶奶没辙,江晚仪上她院里探望了几次,撞见澜若拿着卷古书在学习, 只是抬头看来的时候,双眼无神,神情低落。江晚仪一眼瞥见被她拿倒的书封, 而澜若□□念有词。
这下把江晚仪也吓得不轻。
她估摸着孩子是变好了些, 但人也有些傻了。
江晚仪陪澜若用过晚膳,回书房后心有所思,提笔半晌,待落纸上时晕开一团墨水,她长长叹上一口气, 着侍从丢掉那团废纸, 并吩咐下去:
“也罢,澜若如此,始终是我为母之过。先将澜若送去她阿爹那, 待上一段时日吧。”
澜若就这样被送到了费云生的宅邸内。
回到阿爹身边的澜若,神情恹恹两三天后,便似岸上的鱼儿回到水里,活蹦乱跳起来。
经过赌坊被抓一事后, 澜若收起了顽劣,不再成日里出外和朋友们闹腾,甚至和那群朋友们断了联系,较之前更听话了些。可她始终不是乖巧大度的性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大家都让着她,一时想要改掉她的霸道娇蛮也不是件易事。
偏生现在费宅里,不只她一个孩子,还有她兄长江楚阔。
澜若从前在江府里不觉得有个亲兄长如何,那时候阿爹娘亲都不注意这个兄长,不然也不至于连下人都敢欺压他一头。
只是江楚阔今时的处境不同往日,费云生开始注意起他来,早中晚用膳都会关照他一番,席上添菜亦有他一份。下人们更不必说,朱雀白泽恭敬相待,洒扫杂役亦毕恭毕敬,却不是畏他少爷身份,而皆出自真心。
谁让江楚阔待人和善,凡事为人着想,哪怕对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下人。
而阿爹似乎待她依然照旧,却似乎也发生了些变化。
比如,出去逛街,她先看上了空竹,阿爹不再二话不说为她买下,而是先考虑府上亦有不少此类玩具,大多崭新崭新的,不必再买。
类似情况换成她兄长楚阔看上街边摊贩叫卖的九连环,兄长分明连想要的话也没说一句,只是默默多盯了两眼然后低下了头,阿爹就好像会读心术一般,笑吟吟上前买了两个。一个给她兄长,另一个给她玩。
啊!她才不喜欢这种东西呢,太费脑子了。阿爹是摆明了偏心兄长啊。
又比如,仍以用膳一事举例,从前膳食口味,餐食选择全看她一人心情,她想吃什么,小厨房便开灶烹饪什么。夏日里她贪冰凉,好喝荔枝香膏,阿爹院里剩余的冰块全供她一人调用。
现在阿爹统一规定,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炸鸡不可多吃,奶茶也不得多喝,麻辣更要适量,尽量以清淡为主。冰块调度则是她一半,兄长一半。
苍!天!啊!
如果没有兄长,好东西就应该是她江澜若一人独享了!阿爹的爱也只专属于她一人!
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个兄长呢?
有了比较和衡量,澜若心底渐渐生出些对兄长的不满。都是哥哥抢走了阿爹对她的爱。都是哥哥这么乖觉,阿爹见她调皮,才更觉她不乖。
澜若默默想着,为了挽回阿爹和大家对她的爱,不免咬着后槽牙磨了磨,努力让自己也变得更乖顺听话。
兄长起早。好,她不睡懒觉,跟着鸡鸣声一同起床,看看清早的天玑城天亮得有多早。
兄长不爱发脾气,见人未语三分笑。好,她不乱骂别人狗东西,也不一言不合就威胁告状,争做姬朝最有前途的官二代。
兄长做家务。好,她也学下厨去买菜……摔!她堂堂女子,怎能学做男儿气派,做些不入流的家务杂事。
阿爹笑得风流倜傥,弯下腰来,摸摸她的小脑袋,问:“阿爹记得我们家澜若可是立志要做姬朝最了不得的女子啊?”
澜若不假思索猛点头:“当然!阿爹,我的愿望,是要像阿娘一般,做天底下最不一般的女子!”她娘亲看起来凶是凶了些,可在她心中的形象还是十分伟光正的。
提及江晚仪,费云生的眸子暗了一瞬,但也只是片刻,他重新扬起笑容:“可是你娘也有不会做的事情呢。”
澜若抱住她阿爹的脖子,吊在费云生身上,小猫似的蹭了蹭,面露困惑:“娘亲也有不会做的事吗?”
费云生将她抱起来:“是啊,比如你娘亲她,就不会做家务呢。”
澜若满不在乎一挥手:“女子升官赚钱养家已忙得不能再忙,哪有闲心去管家务事?养家带孩子做家务,这本来就是男子该做的事。阿娘身为女子,又是堂堂丞相,做这些不入流的事岂不是惹人笑话吗?”
费云生摇摇头:“澜若,这世上女子同男子结为姻缘,不是因为她们缺一个做家务的仆役。若是那样,何不招一个杂役回家,而要经过繁琐六礼,骑马抬轿相迎?”短暂停顿,他笑了下,如同烟花般璀璨,“她们需要的是一个相爱的郎君,一个细心体贴、关心呵护她们的家人。”
“家是靠家人一起来维护的,家务活,顾名思义,是每个家人都要参与的活动。这本该是所有人都学会的,只是有些人没这觉悟,认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义务。”
“当然,你娘亲并非没有觉悟,她不过是没这天赋。澜若,你若是能学会做家务,就能先在这一项上超越你的娘亲了。”
澜若被费云生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沉吟半天,一拍脑瓜:“阿爹,我要和哥哥一起学会做家务!”
费云生笑呵呵:“澜若真乖。”
澜若就这样和她兄长一同去市场挑菜了。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不知为何莫名拉下了小脸,任谁都看得出她心里明显的不痛快。
直至用午膳时,澜若彻底爆发了。
事情原本是这样的。
费云生先给楚阔夹了一箸翡翠芹香虾饺皇,夸这虾饺皇翠玉色泽晶莹剔透,入口鲜香爆汁,楚阔咬了一小口后抬头笑眯缝了眼,迎合一句果真好吃。
费云生这才又夹了一块桂花糖醋鱼,送入澜若的碟中。
一切都很正常,却不料澜若猛地打翻了碗碟,肉乎乎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泪水,抱着双臂,扭过头去,似受了莫大委屈:“我不吃了!”
“好,没胃口就先不要吃了。只是你无端打翻碗碟,好好的菜被你掀到了地上去,影响到了阿爹和你兄长正常用膳,澜若,你先将这残局收拾好,爹爹再同你说话。”费云生很是冷静。
又吩咐不知何故,两脸迷茫的朱雀白泽:“叫小厨房再做半份桌上的菜,端到楚阔的房间去。”
说完对着楚阔说:“阔儿,你先回房休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