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见宝钗让惜春一句话说得脸上红白不定,只好笑着为她解围:“四丫头自来不愿意交际见人,就是在府里时有人指名要见她,她还要推了呢。”
宝钗却知道,若是那荣国府里来了体面的客人,想着见见府里的小姐们,贾母也都是叫探春陪了自己与林黛玉相见,何曾唤过惜春与眼前这位二姐姐?
可是那是在荣国府上,还是人家要见,如此一来岂不更显得自己急功近利了些?少不得脸上做出大度模样:“一起姐妹多年,我自是知道四丫头的傲处。”
探春等人也都是一笑了之,谁也没提要去拜见人家两位夫人的话。迎春在这里估计着时间,见绣橘远远地向这边张望,对几人笑道:“我在这里久呆也怠慢了客人,嫂子担待些。”
李纨虽然也羡慕她此时当家作主,已经开始与如此实权人家交际。却知道除非贾兰娶亲,否则自己过不上这样的日子,忙催着她自便。
待迎春重新回到正堂,就见黛玉明显是哭过的模样,就是两位夫人脸上也有惨然之意。那位孙夫人眼里的同情,几乎化为了实质。看得出竟是一位性情中人。
向二人告过罪,又让人带黛玉下去洗漱重新妆扮,迎春才向两人道:“我这位表妹生性敏感多思,让两位夫人见笑了。”
这次就是孙夫人先开口了:“难得是个心思纯净的孩子。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这样的孩子,就是我初次见了,也打心里疼她。看她身子弱,恨不得接到我家里去给她调理调理。怎么贵府上,竟然几年诊治得不见效验,还是只给孩子请同一个太医?”
听她直指荣国府对黛玉不上心,虽是实情,虽然自己听了心里也畅快,可是迎春面上还得来一句:“我娘家人口众多,就是当家太太一时有了疏漏,也是世家常事。”至于为何只疏漏了黛玉一人,这两位如何脑补去,她却半分解释也无。
这二位也是经过姑嫂之事的,还有什么不明白?心下把荣国府的当家太太更看低了一分。说些闲话,黛玉已经重新妆扮回来了,再次谢过两位伯母相顾之情。
李太太笑道:“今日里一见你,我就觉得投缘,等明日下了帖子请你去家里住两日。正是我没有女儿,恨不得把你留在家里。”
那边孙太太已经急起来:“偏是你嘴快,样样事儿都要占先。这次我偏要占了你的先。好孩子,等明日里先去伯母家里。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只比你小两岁,成天价只觉得自己有一无二,你也去臊臊她。”
黛玉听她二人说得诙谐,嘴角也噙了笑:“伯母亲自教养的妹妹,定是钟灵毓秀的,岂是我可比得?”又想起若是自己母亲若在,自己也一样会让她在人家面前如此自谦。可是那话语里满满的宠溺,谁又听不出来?眼圈又有些发红。
若是平日里见到这样动不动就要落泪的女子,两位夫人定是嫌弃小家子气。可是刚听了黛玉在荣国府里所过的日子——就算她怎样为其遮掩,也盖不住饱受怠慢的事实——两人心下正在怜惜之时,又加意劝慰一番。
至此二人也不久坐,向迎春告辞。迎春苦留用饭,都让二人以家中还有事儿给推了。
迎春与黛玉亲送二人至二门,看着人坐上了车子,才携手而回。黛玉咬了咬唇,向着迎春深施了一礼:“多谢二姐姐为我谋划。知道父亲并非只我一人惦记着,就算是我……也是甘心的。”
以黛玉之敏,如何不知道两位夫人今日来得蹊跷?就算是真的与孙绍祖有交往,也该早些下了帖子方不失礼。何况二人还是联袂而至,又点了名地要见自己,所为何来昭然若揭。
能在孙家如此行事的,只有二姐姐一人。
迎春喜她通透,也哀她多思,笑道:“宝姑娘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你就是这心思太重了些。凡事自己看开了,只管保养自己的身子才好。”
黛玉闻言也不多说,只把此情记在心里,想着异日自己真的能有所造化,再报答二姐姐不迟。
她们归房时,诸姐妹们也已经回来了,绣橘更是做主重新换了新茶,正在被大家问起两位夫人之事。一见迎春回来,就如见的救星一般,由着众人把迎春与黛玉围住,自己出去躲清静。
好在黛玉也知今日之事与自己关系甚大,对宝钗试探之语只以自己也不清楚,都是听两位夫人说起父母旧事给搪塞过去了。
宝钗也知道自己太过急切了些,可是她心头就是压不住那股火气——本以为黛玉已经是无父母亲缘之人,谁知却蹦出两位世伯来,还是位高权重的,让她如何不惊心?
黛玉这里也是一时喜一时忧,即喜自己父亲还有故旧相念,又忧自己刚才应对得不得知是否得体,失了林家的脸面。
她二人本在姐妹之中拔尖,平日里相聚也多以她们为首。现在她们都失了兴致,别人也热闹不起来,不过是用过中饭,略歇了歇就打道回府。
诸人回府自是先要去贾母那里回禀一声,又细细回答了贾母与王夫人的问话。宝钗才不经意地道:“今日里林妹妹倒是比我们分外得了彩头。”
贾母不解地看向黛玉,就见黛玉秀眉已经微蹙,自己站起来对贾母道:“不过是恰巧碰到同去二姐姐家做客的两位夫人,正是先父的同年家眷,才一处说了说话。也值得宝姐姐挂在嘴上。”
听说是林如海的同年,还是在京中的,就是贾母心里也沉吟起来,问道:“不知道是哪家大人,怎么竟与你二姐姐相熟?”
黛玉已经想好了说辞:“说是一位是户部、一位在礼部。我当时听说还有人惦念着亡父,心里油煎一样,哪里记得清。还是两位夫人走了之后,才听二姐姐说,两位大人都是二姐夫补官时走动认识的。”
自黛玉来了荣国府,尤其是林如海去后,荣国府竟然一日也没让她守过孝。此时被她提出还有人惦记林如海,就是贾母再经多了世事,也是脸上有些做烧:“也是,难得两位夫人记挂着。你们玩了一天,想也累了,只管回去歇着,晚上也不必过来了。”众人方别过贾母回园子不提。
她们这里议论李、孙两位夫人,却不知道人家也在议论着荣国府。
“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家,朝庭命官家的小姐、嫡亲的外孙女上门,竟然连房子都不给预备,还是自己几番里下书请来的。”这是李太太对李大人的说辞。
“从没有想过,那家子规矩竟松散到这样地步,那位贤德妃也好笑,竟不知道自己兄弟多大年纪不成,敢下这样的旨意。呸,一个妃位,也敢称自己的话是旨意。”这是孙太太对着孙大人呸了一口。
两人听了各自夫人的回话,心下都有了衡量,越觉得此事可为。又问二人对黛玉的看法。李夫人还收敛些:“倒是个知礼的好孩子,想来是在家里时林大人与林夫人教导得好。就是身子看上去弱了些。”
孙太太则全无顾忌:“一大家子人,竟没一个想着孩子身子总不好,该换一个太医看看的。对孩子用不用心,可见一斑。”
等问道若是让黛玉与自己儿子做亲之事上,二位夫人口风倒是一致:“那孩子不过是身子让药给败坏了,换个好太医调养几年,也不怕养不过来。只是心思看来是个敏感的,若只管自己多思,怕是儿子要跟着受罪。”
得知二人都没有什么太过反对之意,李、孙二人心下都有了计较,一个个到自己书房,琢磨着上折子之事。期间二人又见了一次面,定下先让人去林家在京中的老宅看看,是不是还有知道情况的林家旧仆在,若是能联系上林家原来的管家,可就事半功倍了。另外就是也要去扬州,收集一下当年贾琏变卖林家产业的证据。就是将来上折子,也不能一起,而是渐次地将折子递上去,以防着荣国府还有旧人,从中将折子给隐下。
说来这倒是二人多虑了,荣国府就算是还有些故旧,也多因元春进宫之事与之相远,又如何肯为他们通这个风、报这个信?
期间孙太太倒是个信人,第二日里果然打发了体面的管家娘子上门,说是家里太太昨日里与林小姐一见如故,想着故人之情,要接林小姐家去住上两日。
贾母听得是礼部右侍郎家里来人,也愿意有这样一个实权之家走动,以图为贾政走些门路,升上一升才好。自是命人周全为黛玉收拾了东西,又上等封赏了来人,才送黛玉出府。
不说有此一遭,不光是荣禧堂里王夫人失手打了茶盏,就是东大院住着的贾赦也听了信,动了心。他的想法倒也简单:自己家的姑爷即是认识这样的实权之人,不晓得用了多少银子,才打通了关节。有那银子给别人花的,如何不来孝敬自己这位老泰山?
越想越气,叫过邢夫人就是一通责骂:“那二丫头是咱们大房的人,你也是她的嫡母。怎么她有了身子这样大事儿,也不见你关心她一回?明日还不收拾些东西去看看。”
邢夫人不解其意,更是与迎春连面子情都算不上,只好问道:“自从二丫头出了门子,咱们也没去看过一回,怎么这次倒去看她?”
贾赦听她不开窍,心下更气:“都是你平日里对孩子不亲近,才让她也不知道孝顺二字如何写!这次去了,也该好生教导她些规矩,讲讲如何对父母尽孝才是。省得将来让外人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