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祖让她们主仆哭得没趣——迎春等人所哭皆出自本心, 自是没有那些通房们哭得那么梨花带雨那么勾人——就对迎春来了一句:“即是你旧仆来了,我先去前院,晚上让她们给你加菜。”
自己才不会在自己做主的府里, 还单另花钱吃饭。迎春却对他不客气地说道:“还有个事得麻烦老爷。”物一定要尽其用, 渣男更得榨出最后一滴油。
说完才想起还没问司棋她婶子同不同意来孙家, 毕竟以荣国府那些下人的眼光来看,孙家是怎么也不如荣国府富贵的。先不理等着她话的孙绍祖, 转问司棋:“你可问过你婶子了?她愿意不愿意来这里服侍?”
司棋此时才算是把泪都收了, 听迎春问她婶子, 忙道:“她自是愿意的。从我出了大观园,她也就没了差事, 就连上夜的差事也让人夺了去。能来服侍姑娘, 别提多高兴了。只是她又舍不得我叔叔。”
是了,这才是人之常情。迎春想想对孙绍祖道:“麻烦老爷去荣国府里走一遭,把司棋和她叔叔一家子的身契都要过来。若是那府里不愿意放人, 只说我用不惯那赵家的, 拿他们一家子换了司棋和她叔叔一家子吧。”自己穿来了有两三天了, 还没见那赵家的人露一面,可见也是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的,不如还打发回荣国府去:“就是这样,直接用赵家的换。”
孙绍祖想说只要他不找贾赦要银子,怕是多要几房家人也使得, 何必用已经陪嫁过来的换?又怕迎春因说贾赦之事找他罚银子,只点头等着绣橘拿出了那赵家一家的身契来。
“我这里还等着司棋的婶子做晚饭,老爷好歹快些吧。”迎春闲闲一句, 就让孙绍祖哪儿凉快哪儿去了。司棋见孙绍祖竟然真的带着赵家的身契走了,有些不解地问:“绣橘和我说, 姑娘来这府里很是受了些罪,现在看老爷倒不是不讲理的。”
迎春嗤笑一声,让那三绣去门外听叫,自己与绣橘才对着司棋,说起来这府之后的长长短短。主讲的还是绣橘,也让司棋几次打断:“你是做什么吃的?”“姑娘心软,你就该把那贱人打出去”“你长了嘴,怎么不知道替姑娘分辨两句?”
迎春让她这中间插话插得哭笑不得:“你只知道绣橘是该说话的,却不知道没这孩子之前,那个混帐抬手就打人,绣橘再会说又有什么用。”
司棋难过道:“我本以为姑娘好歹是嫁在京中,离娘家也近,就是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回府里找人来评理也方便。怎么还是如此?”
绣橘气愤地道:“还说什么回府找人来评理呢。姑娘回门时候何曾没与二太太说过,人家只说这是咱们姑娘的命,让姑娘忍一忍就好了。谁说过一句替姑娘出头的话。亏得姑娘还一直拿她当亲娘孝敬。”
想想王夫人那翻脸无情的嘴脸,还有平日里如菩萨一样满口慈悲,撵起人来却毫不手软的作派,司棋也觉得心里发凉:“我只当她只是对下人严些,没想到对姑娘们也是如此。说来姑娘也算是她教养大的,怎么这人的心竟硬成这样。”
绣橘在旁边道:“就这还不许人告诉老太太,说是怕老太太伤心。”
迎春淡淡笑道:“什么怕老太太知道了伤心,不过是怕老太太知道我挨打的原因罢了。不过是五千两银子,就算是咱们老爷不肯还,那公中还不能还了?不过是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看看大姐姐,一个大观园建下来花了多少银子。”
两个丫头听了心下都有些惨然,这隔了房的婶子,终不如自己的亲娘呀。迎春不在意地笑道:“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只说咱们日后的日子吧。”
司棋在迎春脸上仔细看了看才道:“这次我进来一看,姑娘竟是大变了。别的不说,只往那一坐,说出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琏二奶奶说的呢。”
绣橘也点头:“幸亏姑娘如今醒悟过来了,要不不单是小少爷保不住,就是我与姑娘的命……”
司棋就激愤了起来:“那些个女人别撞到我手上,若是惹到了我,才不管她是不是老爷心爱的,大家做上一场。”
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要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泼辣丫头。迎春满意地对她点点头:“日后你姑娘在这后院里能不能过顺心的日子,就靠你了。绣橘本性还是软了些。”
司棋不依道:“那也是原来姑娘太过心慈面软了,我要是再不多说两句,怕是咱们日子更难过。”
迎春更是点头大乐:“很是,很是。若不是受了你影响,你姑娘就算是悟了,也不知道神鬼怕恶人。”
司棋直接点头,认下这个赞美。绣橘觉得司棋一来,就是她心里也不用毛毛的,生怕自己姑娘哪日里再变回原来的性子。
那边住儿得了银子,回家没见到他媳妇,知道司棋所说并没有错,定是那婆娘又回了荣国府后街上说闲话去了。也不等她,只管自己带上钱,去采买迎春小厨房要用的东西。
新建的小厨房,需要的东西并不少。好在这住儿也不是没出过门的,对市面上的东西也算是熟悉。为怕自己记错了,还央着卖东西的东一笔西一笔地把自己买的价格都记下来——太太已经请老爷去查大厨房了,自己这个小厨房采买刚到手,可不能再被人顶了去。
分了好几趟,才算是把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又雇人一体送到了角门处,正想着对守门的赔个笑脸,请人帮他抬一下东西,那守门的已经快步过来了:“王家哥哥怎么才回来,太太那里找不到人,老爷都急了。还是快些去太太那儿吧。”
住儿一听老爷两字,腿已经开始转筋:“今日里太太那里的小厨房刚要开始用,要买的东西就多些。不想竟然耽搁了。”
那守门的嘁了一声:“哥哥只与我说有什么用,还不快些搬了东西去太太院子里。”说着就上手帮他抬起东西来。一时院子里又出来了两三个人:“好了,好了,王家哥哥回来了,太太正等着呢,老爷让你快些。”抬了东西就飞快地走起来。
住儿就算是自己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可是脚步却跟不上那些小厮,让人频频回头催着他快些。只好提着心,一步一挨地到了正院。
那几个小厮想是得了吩咐,也没等着人通报,就带着东西径直往院子东北角上的小厨房里去了。住儿也跟着来到小厨房,却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人:“秦婶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竟然到了小厨房?司棋姐姐怕是还在太太屋里服侍呢,要不我让人叫一声?”
秦显家的对他一乐:“叫什么,日后咱们就一起服侍太太了。你是采买的,我是做饭的,按说一个府里出来的,不该这样。可是现在太太正是要紧的时候,咱们也说不得原来认不认识的话了,少不得当着你的面把东西点算一下。”
住儿边道应该,由着秦显家的一样一样记了数,又见那向个小厮已经走了,才问:“婶子怎么也来这里服侍了?”
秦显家的一叹:“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从那次园子里闹了一场之后,我的差事就让人夺了去。在家里实在饿得受不住。好不容易听说太太这里用人,又肯信了我,自然在服侍好主子。还是你好,跟着主子早来几日,连采买上的事情都能沾手了。我家那口子还不知道能得个什么差事呢。”
住儿听了心里就是一紧,这秦显一家竟然是举家都过来了,就是不知道荣国府里怎么就能轻易放了人出来。他可不觉得自己家太太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秦显家的见他疑惑,小声道:“你也得加些小心,还有你家里的,也让她无事别再去那边走动了。我今日里看着太太,与在家时大不一样呢。”
这算是好话了,住儿知情地谢了秦显家的,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太太回禀一声自己采买之事。秦显家的也不耽搁他,让他自去,有时间再来一处说话。
去了才知道,门上所以催得紧,不过是老爷过来看太太的时候,发现太太那小厨房竟然还没有动静,才问上一声。迎春见住儿买的东西还算齐备,口上赞了他一声,也就让他回家自便了。
等他走了,司棋才道:“太太如今手里并不缺这些,对这些人也该不时地打赏一下,省得让他们背后乱嚼舌头。”
迎春正看着家里下人的名册,边看边摇头道:“很不用。咱们原来在荣国府的时候,也没少打赏了谁,也不见谁说咱们一声好儿。现在到了这府里,我就是当家的主母,只有他们讨好我的,哪儿有让我去讨好他们的?就凭他们,还不配。”嚼舌头怕什么,打到他们不嚼就是了。
司棋一想迎春说得也有理,自己不能再用在荣国府的行事来衡量这府中之事,毕竟一家子有一家子的过法。若是她们太太还和在府里一样,怕是她连回到太太身前的机会都没有。
就见迎春放下了帐册,对着司棋与绣橘道:“如今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量。”
听她说得郑重,两人都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活计,来到迎春跟前。迎春看她们一脸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地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想头。”
“你们也是知道的,那府里给我的陪嫁不过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最值钱的也就是京中一个铺子,还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出息如何。”
司棋就问那铺子是在什么地方,其实几世下来,迎春自己对京中各处的地段都摸得挺熟悉,却不好在两个丫头面前显示出来:“说是在南城边上一个叫柳营胡同的地方,有两间铺面大小。”
听了地方,司棋张嘴就冲地上呸了一口:“府里多少铺子都在东城,怎么就给了太太一个南城的。好在那柳营胡同就靠着东城,要不太太还得去做那些泥腿子的生意不成?”
“那些东西,当时哪儿有太太插话的份,还不是人家给什么就是什么。”绣橘安抚司棋道。
迎春觉得绣橘这个态度倒是可取,手里有什么,就尽量利用好什么才是正理,总不能因自己手里的东西不好,就坐在这里相对着抱怨:“绣橘说得是。我是想着,就算是那铺子不算好,可是有总比没有强。明日里司棋让你叔叔去那里看看,铺子是租着呢还是空着呢,若是租着,问问租期是多长时间,租金给了谁了。咱们再做打算。”
见司棋点了头,迎春又道:“今儿你没来的时候,我做主把那些女人跟前服侍的人都裁得只剩下一个。这样就有一批丫头都空了出来。若是把这些丫头都发卖的话,一是让人觉得我容不了人,说出去不好听。再说这府里但凡是发卖人,卖去的地方都让人说不出口,我也真有些不忍心。”
听了迎春的话,两个丫头也陷入了沉默。都是花枝一般的女儿,谁也不愿意去做那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营生。可是这后院里的丫头,原来也不是没跟着各自的主子一起欺负过迎春主仆,就这样放过她们,绣橘难免心下不甘:“就算是太太心善,可是这样养着她们,也未免太便宜她们了些。”
迎春道:“并不是要白养着她们。就是让她们每日里针指,做些个女红来卖,也是一个出息不是。咱们又有自己的铺子,必不让她们白吃饭。”
司棋这才知道迎春让打听铺子的原因,忙点头道:“太太放心吧,我让我叔叔仔细些。说来他们现在都念着太太的好,也不敢做那偷懒的事。”
“这里正经有你的差事呢。”迎春笑着对司棋道:“那个铺子怕是不大中用,让你叔叔多留些心,有那好地段的铺子要盘的,咱们把它盘过来,我有大用处。”
绣橘不赞成地道:“好地段的铺子,别说往出盘的不多。就是有那价钱也低不了。太太现在手里可是没有几个钱。”
可不是,迎春此时手里所有的,也不过就是管事娘子送来的小厨房的银子一百五十两,主仆几个月的月钱三百两。而她嫁妆里的压箱银子说来可笑,那荣国府竟然只给了一千两。这几个月来迎春主仆的花用都是从那里出的,算下来还剩下不到八百两的光景。加在一起,刚刚一千二百两挂零,想要盘一个好地段的铺子还真是不容易。
迎春却笑道:“原来咱们连这些还没有的日子不也过来了,以后每月里一百五十两的进项是准的,再说那铺子也不是一下子就有的,不过是让司棋叔叔先留心着。实在不行你主子不是还管着家呢,先用了再说。”
司棋两个虽然觉得孙绍祖有些喜怒不定,也不知道如此待自己太太能到几时,可是想着在她有孕之时还是不碍的。想到迎春有孕,司棋忙道:“太太现在还没显怀,我老是忘记了你现在已经是双身子的人了,很不该用这些心思。”
绣橘也点头:“说来我们两个也都不懂。真不知道琏二奶奶那样周全的人,怎么给太太挑陪嫁的时候,竟然不知道选两个老成的嬷嬷。”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王熙凤自己都不看好这个小姑子,那些老嬷嬷们又不愿意离了荣国府那个富贵地方,两下里一就和,就把迎春这里空出来了呗。
“怕什么,有事咱们只管直接叫大夫,现在这府里也没有人敢说不请去。再把那稳婆子早请两个月在家里,也就是了。”迎春几世下来,别的本事不说,这想法子解决问题的能耐还是有的。
司棋噗嗤一笑:“太太真是和在府里大不一样了。现在什么事儿到太太嘴里,竟然都不算是事儿了。”
迎春只是一乐,还与她两个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些个丫头,难保个个都是好的,这个就要看司棋的手段了。我把那些丫头都交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让她们心里只知道我这一个主子,你可能做到?”
司棋也有些犹豫,这些人的卖身契虽然都在迎春的手里,可是毕竟来处不一,多少都沾染了些别处的习气,怕是不好管教。还要让她们眼里只的迎春一个主子,难度可就更大了。
迎春笑道:“也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你只管先让她们明白规矩。这规矩怎么严怎么来。还有就是你们小时候嬷嬷们是怎么让你们做的,都教给她们。多给她们讲讲这府里卖出去的丫头都去了什么地方,这三个月里,是打是罚都凭你。还有那咬牙难缠的,卖几个就是。”
这就好办了。能在一个府里安稳做个丫头,对司棋这样的家生子诱惑都那么大,何况是已经不知道父母家乡,不知道被人倒手了多少次的丫头呢?司棋就点了点头:“太太放心吧。”
迎春又怕绣橘心下有什么想法,对她道:“这府里你毕竟熟悉些,好些事儿还得你出头。再说你的性子到底不如司棋刚强,那些个丫头还就得她这样的才能镇住。”
绣橘听了一笑:“太太说得是什么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谁还不知道各自的脾气秉性不成。我若真怕司棋过来夺了太太的宠,也不和太太说她的事儿了。”
迎春也跟着笑了:“很是,是我小人之心了。绣橘姑娘就原谅了我这一回吧。”主仆三个都笑了起来。
这笑声传到屋外,守门的三绣听了心下想法不一,绣屏是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得了太太的信任,绣帘是觉得自己就这样有一日过一日也不错,现在又没人再敢轻忽太太身边的人。至于撇嘴的绣笼,绣屏有心劝她别再望高,又知道她是个不听劝的,只把那话又咽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