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珠告诉秦可卿, 说是那日里跟着她去天香楼的婆子,已经有四个都得了不是,全家让尤氏发落去了庄子里。算上已经死的张才家的, 那就仅剩下一个婆子还在了。
看来是要把那件事情, 彻底地从这府里抹去了呀。说起来尤氏这样的处理, 也是世家惯用的手段。毕竟那日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关乎后宅女眷们的声名, 传出去一星半点, 她们婆媳两个都不用做人了。难怪宝珠这样机灵的丫头, 也全没了主意。才不得不冒着得罪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危险,来向自己试探。
只是尤氏这么做, 也不是一点都挑不出理去:这做婆婆的直接把手伸到了儿媳妇屋里, 难道不怕秦可卿觉得她有意压制?要知道她可只是贾蓉的继母,娘家也已经败落了,跟贾蓉也不过是面子情。有一日贾珍不在了, 她能指望的也只有秦可卿这个儿媳妇, 看在平日两人相处得好的份上, 给她面上的体面。现在拼着得罪自己,尤氏还要这样做,值得吗?
这尤氏可是出了名的周全人,同样是继室之身,她却能掌管着宁国府的后宅, 就算是去了荣国府,大家也都恭敬地叫上一声珍大奶奶。就连明面上都不把自己的继婆婆放在眼里的王熙凤,面对同样是继室的尤氏也是十分客气, 两人时不时地一起调笑,就算是有做戏成份, 可是尤氏比起邢夫人来日子还是好过多少倍去。
她自己定是不会做出这么容易让人诟病之事,最多只会暗里提醒秦可卿,由着她自己把人给处置了。现在尤氏却一反常态,若说这后面没有贾珍的授意,秦可卿是一点儿也不相信。只是那些婆子本就是可有可无之人,自己跟前的两个丫头,就算是在原著里也称得上是忠心,所以秦可卿觉得日后两人还是能用的。
“快把泪收了,你是生怕别人拿不着你的错是不是。”秦可卿严厉地对宝珠说道。平日里她对自己跟前的两个丫头,从不摆主子的款,现在这样一严厉,让宝珠吓得直接收了泪,雾蒙蒙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连站起身来都不敢了。
秦可卿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起来吧,若是这时候进来个人,你还得想着怎么把话圆过来。你放心,就是大奶奶撵了谁,你与瑞珠两个我都是不放的。”还指望着你们给我办事呢。
听到秦可卿的保证,宝珠才敢从地上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是奴婢蝎蝎蛰蛰的,实在是李胜家的不过只是打水的时候,与大奶奶房里的银蝶拌了两句嘴。大奶奶就说她眼里没有大奶奶,把全家都给送到庄子上去了。奶奶您想,李胜一家本就与银蝶家里不对付,两边吵嘴说怪话也不是一次了,怎么这次大奶奶就发作了呢?”
秦可卿点头道:“怕还是那日的事儿没完呢。你看看从咱们这院子里打发的人都去了庄子上没有,若是还没走的话,每家赏他们十两银子,也是跟着我受了这无枉之灾。还有告诉你瑞珠姐姐,你们两个无事只守在院子里熬药,不必出院子。”
知道主子这是为了自己两人尽量不被人拿住错处,宝珠答应了一声,下去做秦可卿吩咐的差事。瑞珠要上来服侍,也让秦可卿打发下去与宝珠说话。她自己心下却翻腾了起来:自己现在这身子,练习起巨力术来进展缓慢,看来就不是习武的材料。就算是自己知道些食物相生相克的法,却都得长时间才能见效。而贾珍又是个做公公的,自己孝敬也该孝敬到尤氏这个婆婆身上,谁见过做儿媳妇的,给公公送汤送水的?好不容易洗脱的污名,可不是这样糟蹋的。
正不得法,只听自己院子里一阵莺声燕语,好象来了许多人似的。纳闷间,尤氏已经率先进来了:“你今日可好些了?你姑姑们不放心,特意过来探你。”
秦可卿正做出扎挣着起身的样子,听了尤氏的话,努力坐直了身子:“瑞珠。”
瑞珠已经随着尤氏进门,见自己主子急得头脸发红,忙上前服侍,帮着秦可卿正衣拢鬓。主仆两个正忙着,就见薛宝钗已经领头,三春与黛玉随着都进了内室。大家七嘴八舌地道:“快好生在床上歇着,我们不过是来看看,若是扰了你养病,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尤氏张罗着让人请坐、上茶 ,秦可卿不好意思地对众人道:“难得姑姑们过来,媳妇却是这个样子,太也的不恭敬。请姑姑们恕我这一回。”
“哈哈,我就说这人就算是病了,也还是一张巧嘴,妹妹们可信了吧。”门外传来了王熙凤的声音。刚才秦可卿还纳闷,怎么姑娘们都来了,却没一个人跟着?就是李纨因是守节之人,平日里不大走动,王熙凤也带带小姑子才是正理。怎么这位惯爱赶热灶的琏二奶奶却没见?现在看来,定是她在路上与谁说话,落在了后面。
忙冲着瑞珠道:“快去接接婶子。”等王熙凤进来又口内赔罪:“不能亲迎婶子,还请别见怪。”
“你也太客气了,”王熙凤也是嘴里来得的:“谁还没个病的时候。我们过来本就打扰得你不得休息,珍大嫂子没把我们赶出去,已经是看你面子上了。”
大家听了就是一乐。这才纷纷坐定,细细地问秦可卿现在觉得如何,正用谁的药,可有效验等语。尤氏在旁边说道:“也是这孩子太过心细,不过是两个奴才不懂事,倒把她给吓着了。我见她如此,索性把她院子里能打发的都打发了,等她好了再挑好的给她使。”
这就是在给出她解释为什么会把那四个婆子打发到庄子里去了。也难为尤氏打了这样的场合,还把此事说得这样轻松。一屋子的长辈在,秦可卿就算是想分辨两句都不能。
于是她只是虚弱地对着尤氏笑道:“婆婆一向疼我,凡事没有不为我考虑周到的,我自是明白。好在那几个婆子不过是看院子,闲了随我出门罢了,我这屋里有瑞珠、宝珠两个也就够了。将来挑不挑人再说吧。”尤氏听了点头,知道那两个丫头是秦可卿要保下的。
就听一个还有些童音的清冷声音传了过来:“要我说,蓉儿媳妇这院子也算是管得严谨的,嫂子只管让她养好了病,自己操心去。”
大家一看,才知道说话的竟然是一向不大出声的惜春。这丫头平日里回宁国府的时候并不多,与秦可卿也不过中尤氏婆媳过荣国府请安时见见面。现在开口了,就是尤氏也不能说她偏心,大家也觉得她说得本就是正理。
秦可卿见尤氏脸有些发红,少不得替她解围:“姑姑说得虽然是心疼媳妇的话,可是婆婆也是心疼媳妇,又见媳妇连床也起不来,才费心替媳妇张罗。”
惜春刚才本就是一股子不平之气,才说了那一番话。实在是因这宁国府她回来得虽然少,可总是自己的家。嫂子说出来的行事失当,让她觉得在姐妹们跟前失了脸面,才出言止了的。现在见秦可卿居然替尤氏说话,气得小脸都板起来了:“你也不过是略受了些惊,吃两副药自然就好了。等好了多少事儿处置不了,非得急在这一时,让人看着倒象是想遮嘴似的。”
这话不光不客气,还直指事情的真相,尤氏那脸上就越发红白不定起来。王熙凤是最善察言观色的:“你们姑嫂两个也真是,明明都是心疼媳妇,可是两处竟说不到一块去,真真让人又好笑又替你们着急。”
大家又都凑趣地一乐,惜春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让迎春给拉了一把,也就低了头不再多说。秦可卿想起一事,笑向瑞珠道:“把我前儿得的那几样簪子拿来,请姑姑们别嫌弃,也是来我这里一回。”
王熙凤不等她说完已经不依:“可见你竟是大小眼看人的。我来看你多少回,也没得过什么好东西。怎么你姑姑们一来,就把体己的簪子拿出来了。若是没有我的,我是不依的。”
惜春此时的脸色才缓了过来,又因是在自己府里,仍接口说道:“二嫂子这话也说得好笑。你来看蓉儿媳妇,不说给她带好东西,怎么倒想着得她的东西?”
尤氏笑道:“可见这四丫头是真疼蓉儿媳妇,刚才才说她,现在又说话护着了。”
王熙凤也言道:“是,是,我知道你们才是亲亲的姑侄,再不敢想着你侄媳妇的好东西了。”倒把惜春小脸又臊红了。
又听黛玉的声音道:“也不怪四妹妹处处护着蓉儿媳妇,她身子好的时候,哪次不是送东送西地想着四妹妹。”
这话就算说得是实情,可是尤氏的脸上终究不大好看。黛玉刚才开口的时候,秦可卿就已经不转睛地看着她,几世不见,还真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可是听了她的话,心下暗道不好,这黛玉一向是不屑做伪的性子,可是有时说出来的话,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等她话音刚落,秦可卿忙道:“林姑姑谬赞了。还不是婆婆日日提着,不放心我们姑姑,我才在姑姑跟前献个勤儿,好让姑姑对着我们婆婆夸我个好儿。”
说话间,秦可卿不能不想到,按着原著的时间线,眼前这个纯净的女孩,不久就会接到自己父亲病重的消息,然后回南侍疾,再然后就成了一草一纸都用贾家的穷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