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起身先是谢过了当今,才道:“圣人因臣所行之事,给贾家的荣耀已经不少了。臣只此一女,只愿意她平安喜乐一生,不愿意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所以圣人与太子,只要将来对臣不成器的子孙善待些,别让他们衣食无着、居无定所,臣就已经感谢天恩了。”
“何至于此。”当今听到贾代善托孤一样的话语,忙打断他道:“你的功劳,与国同休,就算是后世子孙不争气些,只要没有参与谋逆,朕与子孙总要看顾一二。”
太子在旁边也跟着点头。贾代善这才松了一口气。有时功劳立得太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如四位异姓王,开国不到百年,东平与北静就已经废了,现在子孙不得不装些清高之态自欺欺人。西宁与南安还好些,可是后代却并不成器,若是没有火//枪的改良,说不得也会走上原著的老路,就是现在,也不过是多撑个十年顶天了。
而现在皇家承诺对自己的后代有所看顾,在贾代善看来,比起封自己一个王爵、却时时提防着自家有不臣之心强太多了:“生死有命,臣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加上多年的旧疾,说不定哪天就起不来了,所以今天就厚着脸皮与圣人多说两句。”贾代善有些唏嘘地道。
最是英雄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面对贾代善的感慨,当今倒是与他心情仿佛:“是呀,我们都老了。”
代善乘机道:“臣今年再上马,已经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想着圣人也该想想,谁能接了臣的差事。”
当今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那仇良并非良选。”
代善就笑道:“就是他非良选,可是圣人也该早有个准备。真等到臣爬不那一天,新人怕是压不住那几个小子。”
当今知道代善所言,是冯唐几人。这也真是一个问题。若是去的人声望不够,仇良会不会借机生事两说——他这三年来还算是老实——冯唐等一直跟着贾代善的人,若是对新的京营节度使不认可的话,怕是京营要乱一阵子。可是冯唐资历相仿的人在京营中还有两三个,若是把冯唐提起来,又怕那几个人心有不服。
可是帝国最不能乱的jūn_duì ,就是守卫京畿的京营。
太子在旁边道:“不如让贾赦先跟着荣国公一起去京营,先给荣国公打打下手?”
贾代善忙推辞:“万万不可。贾赦这两年虽然沉稳了些,可是行事还是莽撞。再说京营已经在臣父子手中两代人,若是长此下去,等臣去了,怕贾赦抵不住有心人的拉拢。”开玩笑,太子虽然与贾赦关系不错,可是贾赦可不算是他的嫡系,将来太子真的登基了,自是要把这京营交到他自己的亲信手中。若是他没有他人可用,到时还让贾赦上的话,贾赦再去京营也不迟。
当今就又点了点头。他心里对贾代善不贪权,满意得不得了:“贾赦是还欠些火候,让他先去兵部做个侍郎吧。”
说来贾赦一等侍卫是从三品,兵部侍郎则是正三品,因他没有官场资历,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恩典了。贾代善当即叩首谢了恩。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贾代善想急流勇退的感染,没过半个月,当今就在大朝会上宣布,过完年之后,他老人家将将皇位禅让给太子,他自己则退居太上皇。
这样的旨意一出,朝臣们倒是没有什么太过震惊。可是皇子们却不大淡定了。这老子做皇帝,还是兄长做皇帝,对他们来说区别还是巨大的。何况二、五两位皇子,与太子的关系可真说不上有多融洽。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贾代善的心又悄悄地提了起来。当今此举太过突然,让人连劝谏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明旨已下,就是想劝也不能劝了。于是他只能暗中与自己的心腹们商议,从现在到过年期间,大家都多加小心,防止出现小人做乱。
而贾敏也已经让他从宫中接了回来。当今年岁老大,贾敏又是以公主伴读之身在宫里,还算是好说。可是一旦太子登基,贾敏现在也已经十三了,若是有人从中做点什么手脚,那贾敏可就不入宫也得入宫了。
现在大家最盼望的,就是皇权能顺利地交接。而情况好象也真如大家所盼望的一样,并没有什么人在此时搞什么劝谏,也没有人在太子越来越多地发布命令时不尊从。就是当今,也越来越多地深居简出,除了大朝会,每日的早朝他已经不再参加了。
这样的情况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就是贾代善,也以为是自己宫斗与官斗小说收得多了,神经太过敏感了。他已经计划好,等着皇权顺利交接完,他也能把京营的差事交到太子自己信任的人手里。若是系统还不把他带走的话,那他也可以过上两年消停日子。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在人最放松之时,给人当头一击。看着在过年的宫宴上对着当今与太子举起了枪的二、五两位皇子,贾代善只能说上人一句,这人还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呀。
关键是他老人家还没有安乐,只是想了一想,这两位怎么就不让人消停了呢?!
他这边没感叹完,二皇子已经狞笑着对当今道:“父皇受太子胁迫,不得不下旨退位。如今儿臣就替父皇清君侧!”
五皇子端枪的手还有些颤抖,可是他那眼中的不甘与愤恨,还是让人心下生寒。当今看着将枪口分别对着自己与太子的两个儿子,怒道:“谁说是太子胁迫于朕,分明是你们两个孽障,要弑君父,你们这是蓄意谋反!”
二皇子渐渐收了笑意:“蓄意谋反?”他冷冷地看向当今:“从小到大,父皇除了觉得太子是你的儿子,何曾正眼看过我们兄弟一眼?都是你的儿子,可是如此差别,不就是因为他那早死了的短命鬼娘?”
太子听他辱及亡母,睚眦欲裂:“老二,你对我做太子不服气,只管冲我来便是。父皇辛苦养育我兄弟多年,你现在用枪指了他老人家,与心何忍!”
二皇子冲着太子冷笑一声:“快收起你这嘴脸,没得让我恶心。从小就是这样,明明恨不得我们兄弟没出生,好没有人夺了你的太子之位,却摆出一幅你一切都听父皇的,你只有父皇可依靠的嘴脸。让父皇只顾着偏心于你!”
太子还要再说,二皇子却知道速战速决的道理,向着五皇子喊道:“老五,你还不动手?难道等着此人得了大宝,对你mǔ_zǐ 极尽打压吗?”
五皇子已经端着枪的手,就在参加宫宴的大臣们眼前一点点抬到了眼前,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存在感还没有三四两位皇子强的透明皇子,竟然用这样震撼人心的方式让人记住了他。
当今向着五皇子喊道:“老五,你敢!”
“我敢。”五皇子看看对自己大叫的当今:“我有什么不敢,左右不过是成王败寇,我若是助了二哥,还有与他共治的机会。可是若是让这个人登了基,怕是我连听政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边说着,他那手已经开始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巨响在大殿内回荡,可是大家想象之中太子血流如注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因为太子的面前,一个厚重的楠木条案挡住了那颗子弹。接着就从条案后面扔出了一个东西,还伴着一声怒骂:“混帐玩意,想着听政自己长本事呀,下暗手算什么好汉。”
被扔出的东西去得很急,力道十足地扣在了五皇子的脑门之上,一下子就变成了他血流如注。五皇子的身子歪了一歪,还想再端枪,可是那条案之后又有一样东西,如长眼一样打在了他的手上,让他的手臂抬都抬不起来了。
参加宫宴的人这才醒过神来般,按住五皇子的按五皇子,有叫护驾的,有叫侍卫的,有向着当今身前跑、表示自己要以身护卫皇帝的,不一而足。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又一声巨响传来。把一殿乱哄哄的人都惊住了。就听到当今在喊:“代善,代善?”挡在太子跟前的条案哄然倒地,大家才发现将那条案竖起护卫住太子的,正是贾赦。
现在他也不管太子如何,向着当今的方向就冲了过去。半路正看着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得失了意识的二皇子,飞起一脚就把人踹得远远的。已经冲进大殿的刘检,正跟在他身后,上前把二皇子压了个结实。
快到当今身前之时,贾赦已经发现自己的父亲好象是中枪了,血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胸前涌了出来,当今正用手试图把那血按住,可是却只能徒劳。从当今怀里接过自己的父亲,贾赦小心地唤了一声。
贾代善此时的意识倒还算清醒:“干得不错。要听圣人的话,告诉家里的子孙,只能听圣人的话。”
这话里的含义,贾赦明白,当今也懂。就是后赶过来的太子,也清楚得很。见贾赦点头,贾代善把脸转向当今:“看来臣要先走一步,圣人保重。还请圣人善待此子,他,不过是实心了些。”
圣人声音也有些哽咽:“你放心便是。太医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贾代善艰难地笑了一下,声音已经开始低微:“不中用了。有一事要求圣人。”当今马上接口:“你说。”
他便断续道:“臣与史氏…夫妻感情还算好…不忍她在这世上独自受苦…若能夫妻相伴地下…臣愿足矣。”
这样的要求,让当今与贾赦都是一愣。尤其是贾赦,自己的母亲这些年虽然都没见过面,可那也是生自己的人。谁知当今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点头:“你放心,总得让你下去有人服侍。”
贾代善已经把头转向贾赦:“相信为父…这样对你最好…还有你妹妹,我,我…已经看好了一个人,就是林家那个…那个小子,只可惜,看不到了,看不到了……”看不到什么,已经说不出,只见他双眼慢慢合拢,大殿里只听到贾赦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