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熙凤自嘲,黛玉也就想起, 原来凤姐姐管家的时候, 什么时候来她这里不是管家娘子们往来回事,想与她说句话还得她把人都打发了才行。现在才病了几天, 就已经如此了。
世情冷暖,人面高低,凤姐姐是这府里的少主母尚且如此,自己这表小姐, 又会如何呢?进, 烦难重重,退,有林家傲骨的黛玉不愿意不战而言败, 竟第一次对荣国府生出些厌恶来。
王熙凤见黛玉蹙眉, 那王嬷嬷又劝不到点上, 少不得自己说道:“这管厨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先说难的, 你们姑娘家, 出不得府门,容易让那采买之人骗了。比如老太太想用个什么,他偏说买不到, 你们能如何?若说容易, 不过是拿着府里的规矩说话, 谁该做什么都有定数, 若是做不了的人,只管请他走人,是个法子,把那人收服了听你的话,也是个法子。”
黛玉两条眉毛仍想打架:“那样能做买办的人,在这府里想也是亲戚连着亲戚的,怎么就好请他走人。”这是笃定了会有人给她使绊子、动手脚了。
也对,不是七窍玲珑之心,又怎么会把个潇湘馆理得井井有条。原著里大观园多少事非,潇湘馆竟能一人无涉,也只有一个紫鹃收着贾宝玉的东西,还因此人是贾母给的,黛玉不好多说只能敬着之故。
王熙凤道:“所以你要和四妹妹商量一下,或是借宁国府的人手,或是,总要有人在外行走,为你们看看行情,才好拿住那些买办们。”
黛玉与王嬷嬷都知道王熙凤所说的或是后面,指的就是林家旧仆,虽然不知道王熙凤是如何知晓的,可也不得不对王熙凤心怀敬佩:与黛玉一样,王熙凤也是只在内宅行走,现在两府的爷们都不见得知道黛玉还有林家旧仆在京,她却已经知晓了。
王嬷嬷也摸到了些头绪,在旁边出主意道:“二奶奶说得在理,不过若是,不大方便。不如姑娘和四姑娘说一说,用宁国府的人手?”
黛玉当然知道林家旧仆此时不是出场的好时机,可是惜春与宁国府,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看不出宁国府对这位自家的姑娘有多上心,而惜春更是平日里提也不提宁国府三个字,让她回府要人,行吗?
王熙凤觉得自己已经给黛玉指了路,不管如何行事,都要她自己有个决断才行。于是只专心喝自己的茶,其实还是白水,却让她喝出了韵味。黛玉无法,只好带了王嬷嬷与雪雁回潇湘馆自己想法子。
王熙凤等她们主仆走了,叫过平儿,交待自己刚才想到的事体。平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奶奶怎么想起置房子来了,你嫁妆里不是还有一个三进的宅子吗?那宅子地段又好,离这府又不远,何必多花钱。”
这是刚才与黛玉说话,提起林家旧仆,进而想起林府旧宅,王熙凤想到的主意。将来她出府之后,若是住的地方被贾家人知晓,说不定会去啰皂她,不如此时先置了宅子,将来也好有个藏身之处。至于平儿所说的宅子,贾琏也知道那所在,好死不死的就与花枝巷隔了一条街,凤姐儿如何肯在那里安家。
“也不必将那宅子落在我的名下。”王熙凤想想说道:“我预备把你的身契给了你,就将那宅子写在你的名下,算是你自己的产业如何?”
平儿听了一惊,以为王熙凤还是不信任她,人就要跪下表忠心,又被王熙凤扶住了:“不必跪来跪去的。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也不过就是想着多给巧姐儿留下点东西。这些天清点嫁妆你还没看出来,足少了三成还不止。若是都放在府里,还不知道都填了谁的口袋。”
做为清点王熙凤嫁妆的人,平儿自是知晓王熙凤这些年赔了多少嫁妆出去。这还是有放利子钱的补贴,若非如此,只怕现在都不剩下什么了。
“可是我若是出了府,奶奶这里怎么办?”平儿还是不放心王熙凤。
王熙凤却笑了:“你想得倒美,还想着出府。”压低了声音对平儿道:“等旺儿回来,只悄悄地办了就是。就连旺儿两口子,也是如此。你们仍是在这府里当差。想来你奶奶管了这么长时间的家,也就还有这点儿本事了。”
平儿也就知道凤姐这是真与贾琏离了心,还待再劝,偏那秋桐与贾琏的声音传了进来。先是秋桐腻着声音给贾琏请安,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道辛苦地忙。而那贾琏,竟在院子里就与秋桐调笑起来,全不管院子里还有丫头婆子。
王熙凤听着声音,只看着平儿冷笑,平儿想劝的话说不出口,丰儿又进来说二爷要在秋桐姑娘那里用饭,让奶奶自吃就是。王熙凤还没怎样,平儿已经气了个倒仰。正没开交处,巧姐儿又沉着小脸进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跟着自己的娘相处久了,巧姐儿原本有些绵软的性子很少见到了,反而有时行事,有些王熙凤的影子。这样也好,王熙凤觉得让别人忍自己,总比自己忍别人强点。可有时又怕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以巧姐儿的性子会吃亏,只好让她多与黛玉接触,两下里中和一下也好。却从来没想过,若是教出一个即有王熙凤泼辣、又有黛玉敏感的孩子可怎么办。
“巧姑娘这是怎么了?”平儿先放下自己的心思,问起巧姐儿来。巧姐儿有些闷闷地说:“我陪娘吃饭。”
王熙凤与平儿都让巧姐儿这话说得一愣,谁知接下来巧姐儿还说:“平儿姨姨也陪娘吃,我们一起吃。”
王熙凤这才知道,小丫头是听见刚才贾琏在院子里的动静,替她这个做娘的伤心呢。一时再忍不住,搂过巧姐儿就亲了一下:“好闺女,这才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呢。就是,娘与巧姐儿一起吃饭,平儿也与娘一起吃。”
巧姐儿让王熙凤亲得有些不好意思,边扭着身子边说:“嗯,咱们人多。”
平儿心里一酸,面上还带笑地让人摆饭,对着巧姐儿道:“那今天我就谢巧姑娘赏的体面,也与奶奶一起用一回饭。”
娘几个一边用饭,一边也不时说上几句话。平儿又想起一事,问道:“奶奶,既然咱们都提醒了林姑娘,那二姑娘那里用不用也说上一声?”
要让王熙凤来说,这位迎春姑娘还真是不大会做人,她这个做嫂子的病了这么长时间,不管是真病假病吧,你一个做亲小姑子的,好歹也该来探个病是不是。可人家倒好,除了刚开始的时候与探春惜春一起派了房里的大丫头过来一次之后,再无声息了。
别忘了,这府里三位姑娘里面,只有她才是王熙凤的亲小姑子。或许是这一世里,迎春又让她那个奶嬷嬷给拿捏住了,行动不由自己吧。王熙凤心里给迎春找了个理由,可是怎么也难让自己意平:“你有空就与司棋说上一说,她们姑娘管的是器皿之事,可千万别让她那个奶嬷嬷插手。”
平儿也知道内里的事儿,恨声道:“那个王嬷嬷,什么事儿上不插上一手。当日也不知道二太太是怎么给二姑娘找出这样一个奶嬷嬷来。还是在她后罩房里住了一二年,怎么就没发现这人的毛病?咱们也不好管。”
可不就是不好管。贾琏对迎春的亲姨娘有心结,总觉得自己的亲身母亲之死与迎春的姨娘有关,对这个妹子就一直似有还无。贾母眼里除了个贾宝玉就没有别人。贾赦有空就玩古董和丫头,没空管。邢夫人是不管子女的人,里面就没有一个是她生的。原主刚进门时要看丈夫与长辈们的眼色,见迎春是个这样的存在,可用哪只眼睛看她,奉承长辈还来不及。等后来管了家,更是没有时间理了。
如此一想,王熙凤心下倒是释然了。就算是本着给贾琏添堵,让他心里不自在,这一世她还是要理迎春一理:“也没有什么不好管的。现在她们姐妹都在大观园里住着,我就是关心贾琏唯一的妹子,也该做为一二。你只与司棋明说,那个王嬷嬷好还罢了,若是不好,只管来与我说。”
“奶奶现在不是不管事儿了?”平儿觉得这前后变化有点大。
王熙凤就是一乐:“哼,可别忘了,我就是不管事儿了,可也还是这府里的二奶奶。还能让一个嬷嬷翻了天?”
两人说得热闹,巧姐儿听得云山雾罩。忽听外头有人说话,凤姐儿给平儿使了个眼色,二人不再多说,只低头吃饭。巧姐儿有样学样,也只管吃自己的。
外头的人似乎有意让凤姐儿知道她来,声音有些大:“怎么二奶奶这早晚就用饭了?也是,这一向二奶奶身子弱,怕是顶不住呢。”
丰儿口角也是王熙凤一手调理出来的,声音不高不低,听着还有丝笑意,只那话却是刀子一样:“周姐姐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不正是放饭的时候,怎么到二奶奶这里就成了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