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笑道:“就算是老太太指不上我,不是还有两位老爷和两位太太呢。别的我不敢说,只说两位太太,就是最孝敬老太太的。只要老太太吩咐一声,还怕两位太太不抢着做吗?”
这话一出,贾母又想起刚才之事,那气又升腾起来:“好个孝顺的太太。”
王熙凤见贾母不骂儿子荒唐,只一味埋怨媳妇不贤惠,忙陪笑道:“敢是两位太太有什么不是不成?老太太且消消气,让我给您与太太们评评理。”
贾母脸儿就是一沉:“你这几日病得七晕八素的,等闲的事儿我也不找你。原说让你好生养养,谁知你竟消息不灵通至此。”
王熙凤也知道贾母是年老成精的人物,自己来得又这样快,说不知道必是不通,遂赔笑道:“原想着混过去,不想老太太竟是火眼金睛。只是老太太也想一想两位太太与我的难处。”
贾母见她承认知道自己发火所为何事,脸上神色也缓和了些:“你且说来我听。”
王熙凤把眼往邢夫人与王夫人脸上溜了一下,贾母早看见了,沉声道:“你只管说,管是有理没理,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呢。”
王熙凤道:“老太太且想,我是做儿媳妇的,自是不好说道老爷房中之事。就是二太太,也不好管大伯的是非。我们太太更是如此,老爷何曾听过太太一声劝呢?”所以这事儿都是你儿子作出来的。
贾母也知道王熙凤说得有理,只上她如此一说,倒象是自己无理取闹了一般,脸儿又要沉下来:“看来是我老悖晦了,竟是冤枉了你两位太太。”
“老太太又错了。怎么是老太太悖晦了?不过是老太太疼老爷,让太太给他带个话罢了。就是二太太,也是敬着太太是嫂子,不忍让太太一人受过罢了。”王熙凤不等贾母说完,已经含笑接了话。
贾母已经醒过神来,知道今日之事都是贾赦一人闹出来的。如今听王熙凤把自己教训儿媳妇,说成是替自己带话,又把两个媳妇说得有难同当,显得府里和睦,也愿意借此遮掩:“你婆婆都不敢与我顶嘴,偏你一来就拿我的错处。”
王熙凤笑道:“我们太太一心敬重老太太,哪里能说老太太一个不字。也就我这样没脸儿的,才着三不着两的说些实话罢了。”
贾母让她呕得笑了出来:“还不请你两位太太坐下,只管站着做什么。”
王熙凤忙不迭地请两位太太重新入座,又有琥珀等送了茶上来。贾母见王熙凤一来,事事都有了章法,忍不住对她道:“我这里还是少不了你,只你偏又病着。”
有了今日这一遭,就算是自己挂了病容,也不好再整日里躲病,看来还得再想个法子才行。王熙凤想想道:“别说老太太少不了我,就是我自己一天不见老太太,饭也吃得少了,觉也睡不香了。只是老太太疼我,不让我来请安,我又不好自作主张。如今老太太即发了话,我仍旧服侍老太太就是。”
只她虽然说话还如原来一样响快,却始终虚着嗓子,让人一听说是强撑着。贾母就算是有心,也不好真的让她不顾身子只奉承自己,问道:“你如今怎么样?快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好。”
王熙凤苦笑道:“也是请的王太医,不过是说我年轻不知道保养,素日劳心太过。是气血双虚的症侯,若是现在不好生将养着,怕是于寿数有碍呢。”
此言一出,不说贾母,就是邢、王两位夫人也把脸都变了。邢夫人虽还惦记着向贾赦报信,又不想放过如此大新闻,想着听一听再走不迟。王夫人那里又是另一样盘算,若是这凤丫头真的不中用,她还得再培植出一个人来分忧才好。
贾母一迭声地叹道:“小小年纪,哪儿就到了这般地步。不过是那些太医要让人说医术好,先把病说得重些,等好了就都是他们的本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只管好生吃药,等好了再来我这里不迟。咱们家就是不如前儿了,这几两银子的药钱还是有的。缺了什么药,只管来对我说。”
又对邢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是劝不住你老爷的。只是琏儿却是你儿子,你说话他总要听两句。只说是我说的,不许勒掯了凤丫头。”
邢夫人自是答应,只王夫人对着老太太道:“若是如此,怕是凤丫头一时也不能理事。我如今精神头也短了,又怕是照管不周,倒让老太太受了委屈。”
王夫人只想着王熙凤最是爱弄权,于今自己说出精神不济,她自然知道自己要找人帮着管家,以她往日的性子,如何能忍得大权旁落?少不得自己开口说能支撑,也省得自己落下不慈爱晚辈的名声。
只是千算万算,都是在王熙凤还是原主的情况下。现在王熙凤已经换了芯子,更是知道年后不久就是宫里太妃薨逝,接下来就该贾敬嗑药把自己嗑死,也就到了贾琏偷娶尤二姐的时候。原主当时是小产不能理事,现在又何苦往里填银子。她有那银子,带了巧姐儿出府后用不好吗?
贾母见王熙凤只是低头,看着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实在开不了口让她出来再帮着管家。只是王夫人管家的这半个来月,荣庆堂里虽然没什么,可是家下里奴才吵架拌嘴的没有十件也有八件。她就算是装听不见,可又如何能不上心?
再看邢夫人上脸的跃跃欲试,想想刚才之事,贾母觉得自己绝不能开口说出让邢夫人跟王夫人一起管家的话:现在没管家,他们就算计着要鸳鸯,为的还不是自己那些私房?若是让邢氏管家,只怕自己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有呢。
也是贾母欺心了,贾赦再是如何不着调,也不过是算计个丫头,竟让她想到吃不上饭去。可见人不能有成见,一旦成见形成,凡事只从不好处想去。
王夫人见自己说出话来,王熙凤并不接茬,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老太太,您看?”
贾母能怎么看?习惯使然,向王熙凤问计道:“凤丫头,你说说可有什么办法?你太太如今丢下扫把弄爬犁的,也是可怜。”
王熙凤掩嘴笑道:“我平日说老太太偏心,老太太只是不认,今日可不就来了。”
贾母嗔了地声:“好,好,是我偏心了,你只说出我究竟偏心在何处,若是说得不对,我定是不依。”
凤姐儿这才笑道:“老太太日日只说疼我,如今我才知道,竟是哄我呢。现放着几个千伶百俐的姑娘们,正该是学着管家、为二太太分忧的时候。难道老太太怕妹妹们劳累着不成?怎么平日竟不怕我劳累了?可不是偏心是什么。”
贾母一想不错,如此也可让几个孙女历练,王夫人也不好意思让孙女们跟着赔银子,就是想让她们赔,可又哪里有呢?不由笑道:“正是,正是,可见我平日偏心你几个妹妹,让你受委屈了。”
王夫人听了凤姐儿的主意,不住眼地打量自己这个侄女,不知道她为何竟替几个小姑子谋划,并不怕自己失了权柄。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建大观园,让她赔得狠了,想着抽身退步呢。一时心思难定,并不接贾母的话。
邢夫人则想着,几位姑娘里面,迎春为长,就是管家也得从迎春处行起,到时自己也好插手一二。越发舍不得动身去回复贾赦,只等着听贾母决断。
贾母也在看着王夫人,毕竟如今管家的是她,又有宫里娘娘的面子,不好不听听她的意见。否则就算是贾母做主让几位姑娘跟着管家,王夫人不放手,也不过是白担了虚名。
王夫人被几个人看着,思量了一下开口道:“凤丫头说得也在理。几位姑娘也都到了学习管家的时候。只是二姑娘不爱说话,四姑娘还小些也不大顶事。不如就让探丫头替我分担些吧。若是还有打不开点儿的地方,我看那宝钗也是个好的,又帮着姨太太管过家,就让她搭把手也好。”
王夫人觉得自己思虑得周到,不想话音刚落,邢夫人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二太太说这样的话,怕是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