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知道王夫人之意,清贵之家, 贵则贵矣, 可也是真清。那些人家往往耻于言利, 又常常几代还没有分家, 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可不是之乎者也就能换来的。娶这样的媳妇, 嫁妆什么的还真不可能有多丰厚。
不过王夫人不知道的是, 那些人家的底蕴却深厚,人脉也宽广, 这些却是现在的贾家需要的:“已经和你说过了,珠儿日后就是要走清流一脉。再说珠儿若是自己争气, 怎能指望着媳妇的嫁妆过日子?”
王夫人的火气也上来了:“珠儿从小到大, 何曾吃过苦?就因为娶个读书人家的媳妇, 反而吃糠咽菜不成!”
贾政冷笑着点了点头:“原来跟了我,竟是让你吃糠咽菜了, 你还真是委屈呀。”
王夫人激灵下子醒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的话说急了。人家贾政原来也是要科举出身的,不过是国公爷临了上了遗折,才没去科举。现在与贾政交好的, 也都是些读书人,自己这话说出来,可就是明着嫌弃贾政了:贾政原来不是没用过王夫人的嫁妆, 可是自从发作过她之后, 却是从来没再向她要过一文钱, 反是把自己工部所得,不时地给王夫人家用。
所以老爷才会说出,让自己吃糠咽菜的话来吧?要知道贾政拿回来的银子,一次看起来不多,可是次数还是不少的,加起来整个西侧院的日常开销也是够的。又因为现在还没分家,西侧院的吃用都是公中,王夫人手里已经很攒了一笔。
就算是见惯了大钱出入的王夫人,也不能说自己手里的那一笔钱,只够吃糠咽菜。所以被贾政冷笑过的王夫人,再也发不出一声来了:老爷本就因去年的事儿,对她不冷不热的。这下子又不知道多少天的伏低做小,才能拢回他的心。
贾母见王夫人已经被贾政灭火了,就知道小儿子的心意已决。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拗不过的,也就点了点头:“珠儿两个是这样,那元春也是这样不成?”
当然得这样,贾政可是知道,贾家的所谓老亲故旧们,在新帝登基时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如果自己找个亲家,还从这些人里扒拉,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于是贾政向老太太一拱手道:“还是老太太英明。总不好到时走动起来,让元春跟着尴尬。”
贾母也就不再说话,而王夫人哪儿敢吱声。好在正有人在外头大声通报:“老太太,东府里送贺礼的妈妈们来了。”
这个还是得见一见的,也提醒了众人,说不得有那消息灵通的,也会上门来贺。于是贾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见了见宁国府的婆子,就放贾赦兄弟两个去前院以备人来。
还好贾珠二人只是中个小小的秀才,在将军府乃至整个贾氏宗族来说算是件大事,可是在交往的人家里也不过是小小地起些波澜罢了:与将军府一般的勋贵家里就算是心里再泛酸,也觉得不过是个秀才,离中进士还早呢。而与贾政交往的读书人家里,也觉得中秀才不过是平常之事。
所以陆续上门庆贺的人家看着不少,不过细算下来也不过比平日忙碌上几分。那些下人得了两个月的赏钱,正是干劲十足表现给主子看的时候,还巴不得多来几个人才好。
不过贾政所在的工部,从唐尚书到跟着贾政的小吏们也都知道了此事,纷纷当面贺了他一声。贾政自是谦逊道谢,只说是小儿试水,不过是侥幸而已,当不得诸位夸奖之类。倒让人觉得贾政为人谦和,不是那有一点事儿就恨不得尽人皆知的。
不说贾政一点一点地在工部和读书人间刷他的名声,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走,已经到了贾赦应该再次还国库银子的时候了。知道自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贾赦也不得不到户部走上这一遭。
没出意外,贾赦还银的消息瞬间在各部传遍,工部的人看贾政的眼神,再一次异样了起来。贾政有什么办法?想看就看吧,他知道就是工部的人,在国库有欠银的也不在少数——不借白不借、不借别人还得以为你是异类的时候,可不就都要借一些显得自己和光同尘。人家现在发现你们家非得上赶着还银子,还不行让人看看?
先是穆堂官,再是唐尚书,都找贾政探过话,想知道贾赦所为,贾政到底知不知情。贾政一点不含糊地回答自己知道,这是父亲的遗命,自己兄弟自然不能违背。
说得是铁骨铮铮,听的人却都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人是读书读得迂了些,可是平日办事儿的时候,也没见这么迂呀。既然是你们兄弟都知道的,怎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把这还银子的事儿办得低调点?现在可好,自己部里一下子出了这么一个异类,他自己不自在,别人看着也别扭不是。
于是唐尚书对穆堂官讲,让他放贾政回家歇息几日,等风头过去再通知他上衙好了。穆堂官本就有这样的打算,他可是知道已经有几个人,准备着给贾政使绊子了。不是他与贾政的关系多好,只能说到什么时候,做上司的都需要能干活、会干活的人,贾政这样不争功、不诿过,事事处理妥帖的下属,穆堂官还是愿意和他结个善缘的。
得了穆堂官通知的贾政,还是稍微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不,向穆堂官深施一礼:“多谢大人爱护之心。”穆堂官见贾政如此知趣,被下了差事不光一点怨言没有,还能体会到自己的深意,也不隐了唐尚书,脸上也带了笑意:“并非是我一人之力,尚书大人对你也是爱护的。”
贾政道:“总是大人在尚书大人面前美言之故。政现在不方便去见尚书大人,还请大人替政多谢尚书大人美意。只不知是哪位接手政的差事,政还是做个交接的好。”
穆堂官原对贾政的八分满意,已经上升到了十分: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公事,不怨怼,不撇下烂摊子让新人自己摸索的人,真心不多见。这人日后有机会,还是要拉拢一二。
等贾政交接完,双方在穆堂官的见证下签字具结后,也就到了每日下衙的时候。回家一看,贾赦正在外书房转圈呢。贾政向他行了礼,就被问道:“你在工部可有人难为你?”
贾政只好摇头:“难为到是不曾,不过是让我在家里歇息几日。兄长在兵部呢?”
贾赦已经有些愤怒了:“让你在家里歇着,还不叫难为?我,哦,我在兵部也就那样。本来就没什么差事,现在不过是说话的人更少点罢了。只是你那上官可说了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贾政说没有,贾赦更气起来。只是他也不过是个从三品,还没有什么实际差事,除了生气也做不了什么。刚要抱怨吧,又怕那无孔入的锦衣卫,要是此时正在自己家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趴着,他说的话不就让当今知道了?只好自己继续在地上转圈。
“兄长不必担心。我倒觉得上官是爱护之意。你想,若是我日日上衙,就得担着差事,若有人使个绊子做个手脚,出了差错可就难挽回了。还不如就如现在这样,自己在家里歇上几日,也可静下心为读书。”贾政劝解贾赦道。
贾赦听了,问道:“那是不是明日我也不去衙门了?”
贾政乐了:“兄长与我不一样。你在兵部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不怕人使手段。何况若是我兄弟都闭门不出,还让人以为我们心虚了。只是我们按父亲遗命行事,还的是国库欠银,我们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心虚的?那些不还钱的才应该心虚!”
“着哇!”贾赦把两手一拍:“正是你说的,咱们可心虚个什么。明日我就大大方方地上衙去,看哪个敢当面说我的不是。”
贾政自是赞同。这个时候,将军府必须站出一个人来,表明自己行得正做得端。本来也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此事贾政做不合适,一来家主是贾赦,二来贾政顶了个读书人的名头,不好与人置气。可是贾赦不一样,他早就有个混不吝的名声在外,一般的人还真不愿意和他正面杠上:你赢了一个混人,那是正常;可是万一输了,那乐子可大了。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还是让人意难平:怎么说也算是为了皇家分忧的事儿,结果却被架到火上烤起来,摞谁身上也不算愉快。
“咱们家还是根基太浅了。”贾赦自己叹了一声。
贾政接道:“正是。不过经此一事之后,还能与咱们交往的人家,才是值得交往的。也算是识了人心,不亏。”岂止不亏,提前消除了隐患不说,还在不知道在哪儿猫着的下任皇帝面前大大地刷了一波好感!只是这样的话,是不好当着贾赦的面说的。
贾赦自嘲地一笑:“怕是咱们那个好侄子,又不上咱们的门了吧。”
说的是贾珍,从知道贾珠二人中了秀才之后,走动得别提多勤快了,还想着将来让贾蓉跟着贾珠二人一起读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