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里的媳妇
“九峰,你是多少号?”王有田惦着脚尖去看那边松树林底下的麻袋。
“二十四号。”说这话的萧九峰金刀大马地坐在石头上,正用一块巴掌大的树叶扇着风,粗布褂子敞开着,胸膛精壮结实,挂着汗珠。晶莹的汗珠沿着匀称起伏的肌理往下淌,一路淌到紧紧扎起的粗布裤腰带里。
“二十四号啊,那可就惨了,等你挑的时候,人家把好的都挑走了,”王有田满是期待,拼命地想看清楚麻袋里的动静,但根本看不清,离太远了,人家公社里的干部现在还不让看呢:“我是第八号,我估摸能挑到一个好的,你说这得挑啥样的啊?隔着麻袋也看不清啊!”
萧九峰没回话,他继续扇着风,望着远处的拾牛山,好像根本没在意这个。
王有田心里有点燥,他今年二十九岁,老大不小了,再拖沓下去肯定就只能当光棍,再也别想娶到媳妇了,谁知道正好赶上一件大好事。
八百里拾牛山以前也是好地方,有几座香火旺盛的尼姑庵,本来这些尼姑庵也是存了多少年了,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会去山上烧香拜佛求个平安或者求个儿子什么的,结果这几年,破除封建迷信,大家都不上山烧香拜佛了,加上现在粮食紧,尼姑庵里的尼姑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
怎么办,总不能活生生让人饿死啊,于是公社里的干部就想办法安置她们,一问她们意见,有几个愿意回家的,剩下的都说没家了,甚至几个还记得自己家的,也说不愿意回去,回去得被卖掉。
尽管干部们一再地给她们解释,现在早就解放了,是新社会,不会卖孩子了,但人家就是不愿意回去。
没办法,公社里只好先办法安置她们,可这么多尼姑,吃饭都是问题,怎么安置呢?问了意见看法,她们都说听组织安排。
既然听组织安排,那组织就说给你们还俗做媒,找个男人嫁了吧,尼姑们羞答答地没吭声,那就是答应了。
答应了后就好办了,公社里就开始给大家牵线,但这么多尼姑,保媒拉线也不是什么容易活,公社里累得够呛,东跑西颠到处介绍,也没成几对。
再问尼姑,你们愿意回家吗,大家就哭唧唧,说不回,说没家可回,我们听组织的。
这可怎么办?
公社里负责这事的王干事没办法了,说这事到底怎么办?你们倒是出个章程!
有人就出主意了,说到时候尼姑装麻袋里,让山底下的汉子来抓号,按照抓到的号来隔着麻袋挑,不许看模样,挑中哪个算哪个,男的不许嫌弃挑中的尼姑丑,尼姑也不能嫌弃挑走自己的男人丑。
谁想到,一群尼姑这次竟然没人反对,她们也觉得累了,恨不得早点找个家,不挑了,早挑也不如菩萨看着好看,随便找个嫁了得了,还说这种事随缘,听天由命就行。
王干事也是纳闷了,怎么给你们介绍,挑三拣四,现在盲婚哑嫁抽号,竟然还同意了?女人的心思可真是难捉摸!
不过既然同意了,那就好办了,给五庄子公社底下的十几个生产大队发了通知,所有年满二十五岁又在三十五岁以下还没娶到媳妇的单身汉子都能上山领媳妇。
这消息一出,整个五庄子生产大队的汉子沸腾了,这年头穷啊,多少人娶不上媳妇注定一辈子打光棍,公社里竟然发媳妇了,这种好事必须赶紧上。
于是所有满足条件的汉子统统洗澡洗头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跑到了这拾牛山半山腰,准备着领媳妇。
王有田紧攥着手,屏住气看那边,把手心里那个带有八的纸团都要攥湿了。
“也不知道我能挑到个啥样的,挑个小尼姑还行,万一挑个干瘦的老尼姑,那我就完了。”王有田担忧地这么念叨着,他听人说了,这些尼姑中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尼姑,赶上这种,哪是当媳妇,那就是领回来当娘伺候,到时候可真是有泪没处淌。
就在王有田这么念叨着的时候,那边王干事发话了:“都过来,先画押,画押过后按照号码排队,按照号码领媳妇!”
这话一出,所有的农家汉子都腾地站了起来,纷纷举着手中的纸团。
“我是三号!”
“我,我是一号,我排第一!”
“我是六号!!”
王有田也赶紧跑过去:“我是八号!”
萧九峰是二十四号,很靠后的数字了,他应该是没得挑,就捡后头剩下的,当下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回去站人后头。
王干事拿着大喇叭开始喊了:“按照号码,从一号到二十九号开始挑,不许碰麻袋,不许犹豫,喊到号立马上前指一个,指定了后背着麻袋就给我下山,谁也不许半路打开麻袋,必须背回家再打开,回到家里打开麻袋,这就是过门了,媳妇就是你们的了!娶回去后好好待媳妇,赶明儿去补办结婚证,不许打媳妇不许饿媳妇不许骂媳妇,不然媳妇过来告状我揍死你们!”
这话里意思很简单,挑中了半路不能开封,回到家里开封,干部概不负责,反正一进你家门就是你的媳妇了,好坏美丑就只能凑合着过了!你凑合过也不能欺负媳妇,不然就揍!
农家汉子们听着这个,纷纷表示没意见,能有媳妇就好了,啥样的也不嫌弃,背回去肯定供着!
众位汉子排队画押,画押一个过去领一个,旁边有人盯着,不让碰麻袋,不许挑三拣四,还有后面的人一个劲地催,生怕他把好的挑走了。
但其实挑的那个人心里也发憷,隔着大麻袋,别说好看歹看,就连胖瘦年纪都不知道,哪知道啥样啊,一脚踏出去,手指头指一个,这就是命。
指一个贤惠老实的,日子就能过好,万一指一个丑的泼的,那也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