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茶,又重新端起酒来,朝沉砚抬了抬手,才低头抿了一口。
他不喜欢喝酒,不过今天这种场合无法避免,只能让人悄悄给换了不烈的果酒。
果酒的酒味很淡,更偏像酸甜的果汁,还挺合谢容的口味的。
谢容抿了一口,也不知是沉砚敬酒还是果酒好喝的缘故,只觉得方才那些许无聊感消散了大半。
他心情好了起来,放下酒杯,在众人不停歇的喧闹声中,朝沉砚悄悄地弯了弯眉眼。
前朝君臣欢度除夕觥筹交错,后宫里一众少年们也正热闹着。
身为陛下的过气宠儿,小宛儿凑了一会热闹,便趁人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
出了宫殿,将一众喧闹都关在里头,他才松了口气。
热闹虽好,也太费耳朵了。
他方才坐在一个格外柔媚的少年旁边,听了老半天娇滴滴的笑声,耳朵都快遭不住了。
小宛儿懒得应付人,随意挑了条偏僻小路走着,躲一时清静,也没看这路通往何方。
懒懒散散地走了好一会,才发觉方才还隐约传来的宫人嬉闹声,这会儿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走哪里去了?
小宛儿四处打量了一会,认出这里是冷宫。
春节的热闹气氛并没能渲染到这里,树上没有挂红灯笼,只光秃秃缀着几片枯叶。
风一吹,就飘落了。
小宛儿对冷宫没什么兴趣,吹了会风也觉得有点冷了,正准备转身往回走。
然而刚一动,眼尾就扫见了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没入不远处的冷宫中。
谁?
小宛儿警觉地转头过去,望了一会,没看见有人出来,他皱了皱秀眉,隐约觉得不对。
冷宫闲置许久,连地位最低微的宫人都鲜少涉足,谁会在这大好日子里往这跑?
躲清闲也不嫌晦气么!
小宛儿沉思片刻,果断提起衣摆,避开脚下枯叶,悄然往那边走去。
他从小学乐器,听力及其敏锐,走得近了,便听到了宫里隐约的人声似乎还不止一人。
在又低又急地在交流着什么。
不像是躲清闲的宫人。
小宛儿身轻如燕,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小心打量着周围,绕过一个小池塘,悄无声息地走到墙根处。
终于听清了里头的说话声。
怎么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听了一会内容,越听越震惊,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一时没留意,一脚踩到了枯叶。
清脆的枯叶破碎声乍然响起,惊得里头交流声倏地一顿,紧接着便是有人迅速走出来的脚步声。
小宛儿心说不妙,他毫不迟疑地旋身撤退,不过已来不及了。
他偏头看见冷宫旁那一池落满枯叶的冰冷死水,一咬牙,纵身便跃进了水中。
与此同时,冷宫里的人追了出来,眉目沉峻,神色冰冷,深蓝色衣摆在行走间划出冷酷的弧线。
赫然是数月前便被谢容外派出宫、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宫里的禁军大统领苏秉之!
他一双鹰眸敏锐快速地四处查看了一番,最后停留在犹自荡开涟漪的池面上。
缓缓地皱起了眉。
宫宴进行到一半,谢容便抽身离去。
众臣没人敢挽留,恭恭敬敬送走了陛下,就彻底放开来闹腾了。
一派欢乐融融中,沉砚轻啜了口温茶,若有所思。
他摆出了不想和人饮酒的姿态,众人便也不敢来灌他。放眼放去,就属他周围最是清静。
这些日子他有意冷落,没主动和小暴君联系,打的便是欲擒故纵的主意这是小暴君先前用过的法子,他不过如数奉还罢了。
按着之前小暴君和梁庸平的交流,小暴君应该急于拉拢自己才是。
不过这回小暴君出乎预料的有耐心啊
沉砚正沉吟着要不要稍微松动些态度,诱得小暴君送上门来,一个小内侍小跑着到他身边,小声道:相爷,陛下有请。
沉砚倏地勾唇。
他认出这是小暴君身边惯用的小内侍。
小内侍与他靠得近,一下就被他这如同冬雪消融的笑容惊到了,呆滞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沉砚拂袖而起。
朝他微微颔首后,就大步朝外走去。
小内侍急急忙忙跟上去,却因腿不够长,很快拉下了距离。
好在他的任务只是传话而已。见追不上人了,小内侍停下脚步,有些迷茫地想,怎么感觉相爷好像有点着急呢。
君王有命便毫不犹豫赶去,相爷真是个大忠臣。
大忠臣沉砚正提着一盏宫灯,缓步朝目的地而去。
这宫灯是守在殿外的梁庸平递给他的,提在手里,小巧精致,十分漂亮。
烛火在灯里摇晃不定,沉砚鼻端嗅见淡淡的冷香,有些熟悉。
刚来到这世界,第一次进宫见小暴君时,小暴君也曾命梁庸平替他拿一盏灯,照着出宫去。
那灯里蜡烛燃烧时,也有这淡淡冷香。
沉砚只道是宫里的习惯,蜡烛里融了香料,并未太在意,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走得很快。
不多时便到了清沁湖边。
这偌大的湖,夏日里碧叶接天,荷花摇曳,很是漂亮,不过如今隆冬时节,便只剩的枯荷满片,干瘪的枝叶在寒风中萧瑟。
沉砚一眼就看见了蹲在湖边不知在做什么的小暴君。
大冷天里,这人也不披大氅,只穿着身单薄的华贵龙袍,伸手去划拉湖水,划拉得水声哗啦。
他身边地上歪歪斜斜搁着盏宫灯,烛火明灭光芒不定,将他整个人照得越发瘦削,看着和数月前差别不大。
沉砚再走近几步,刻意放重了脚步:陛下。
谢容听见动静,转头望来,看见是沉砚,不由露出欣然的笑容,道:你来啦
说着便想起身。
然而可能是蹲久了脚麻,他站起身时摇晃了一下,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沉砚一步上前,稳稳地将他一揽一带,避免了他当落汤鸡的下场。
在寒风里待久了,谢容连衣襟上都沾满了寒气,一双手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他差点掉进湖里,惊魂未定,下意识把住沉砚手臂时,沉砚眉头轻轻一皱。
陛下在这做什么?也不披件大氅。
待谢容站稳,沉砚便松了手,将宫灯往谢容手里一塞。
谢容不明所以,接过宫灯,老实道:在和锦鲤玩。
他等沉砚等得无聊,看见水里游得欢快,丝毫不怕人,甚至见他站在池边、便踊跃挤来等待投食的锦鲤,便忍不住去逗弄了一下。
话音刚落,谢容便觉身上一沉。
一股暖意瞬间包裹了他。
沉砚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谢容微微一怔。
大氅上还沾着沉砚的体温,很暖,很快便温暖了他差点冻僵的身体。
握着宫灯长柄的手指稍稍用力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谢容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朕有大氅呢,在亭子里。
他说的亭子,便是湖心上的小亭。
一条蜿蜒石桥从岸边直通湖心亭,亭上灯火明亮,四周罩着薄纱,看不见里面内容,只能隐约瞧见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