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没太阳,男孩裹了件卫舜的外套,戴起大帽子将脸遮严实,旁人怎么也没法看出他是个全无生气的死人。
钟冉蹲下问他:“你真的不知道爸爸妈妈现在住哪儿吗?”
男孩摇头:“这里鬼好多,都觉得我小,爱吓唬我,我不敢回去,也不敢找妈妈。”
钟冉朝远处张望,群山仿佛近在眼前,颗颗树木清晰可辨。山脚长街张灯结彩,年关将至氛围浓烈,几个小孩拿摔炮噼里啪啦地砸,踩着新鞋欢乐跑过。
男孩搓搓掌心污渍:“妈妈会不会嫌我脏?她不喜欢不讲干净的小孩。”
钟冉点他鼻子:“每个人都是脏兮兮地来到这个世界,但每个妈妈都恨不得立刻抱着亲亲他,你妈妈也一样,她不会嫌弃你的。”
男孩抬头朝卫舜求证,卫舜连忙应和:“是真的,我弟出生时比你还脏,我嫌弃,但他妈没嫌弃。”
男孩面容松动,郑重地点点头,钟冉起身同卫舜商量:“要不我们去问问名字,小地方,若是本地住户,应该互相认识。”
卫舜表示赞同,一个牵女孩的妇人从道旁经过。
女孩不过三四岁,长辫子扎头花,风吹得纱花原地飞舞,小棉袄干干净净,漆皮绒靴锃亮发光。
妇人竖食指对她交待什么,女孩的头一点一点,甩得辫子窜来窜去。
男孩从帽沿处偷看他们,等两人踏进一家饭馆,他才拉拉钟冉的袖子:“那是我妈妈。”
三人进门,过了饭点的餐馆客流冷清,年轻伙计热情招呼他们:“来吃饭的吗?”
钟冉摇头:“我来找你们老板。”年轻人琢磨一番:“熟人?什么名字?”
牵钟冉的小手紧了紧,钟冉回答:“不是熟人,但算故人。”
年轻人有点犹豫,楼上下来个中年男人,头发剃成短茬,反复刮过的人中泛一层沧桑的青黑,见几人杵在门口,他忙问道:“有事?”
年轻人说:“老板,他们来找你的。”
中年人打量两人,目光在矮小身形上停留,奇怪于他不合身的外套,沉吟片刻又问钟冉:“我不太记得你们…嗯…你叫什么?”
钟冉瞟过年轻人,斟酌回到:“您还记得…祝长龄吗?祝福的祝,年龄的龄。”
年轻人扬高声线:“老板,跟您一个姓诶!”
祝老板渐渐表情失态。
钟冉与小长龄坐进包间,祝老板关紧门,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不定:“怎么突然提我儿子?你到底是谁?”
钟冉对长龄俯身,轻言细语:“把帽子摘下吧。”
小长龄慢慢摘了兜帽,露出一张胆怯期待的脸:“爸爸。”
祝老板眉间逐渐聚起小峰,不住摇头:“不…不…这不可能…长龄、长龄已经死了,他尸体…是我亲自监督下葬的,这…”
他手指长龄,急促喘.息,“再说了,若长龄还活着,那也该有十六岁了,不可能只这么点大!”
钟冉淡淡开口:“谁告诉你,他还活着呢?”
她摸长龄的脑袋,“祝老板,您看清楚了,他是死人。”
祝老板怔怔望了许久,他不敢信,那张存在于永不敢翻的相册里、笑容天真的脸,竟在死去十年后,再度现身。
他还是摇头,仿佛能甩开这似梦非梦的场景,如此挣扎多时,他终于稳住身形,泪水盈于眼眶:“长…长龄啊……”
他捂脸哭喊出声:“长龄啊!”
小长龄看爸爸哭成这样,边流泪边不解:“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钟冉平静地摇头:“这是你的执念,你没错,是它的错。”她指指头顶,“于天地而言,万物皆平等,无所谓贫富生死,故而冷酷得近乎无情。”
小长龄听不明白,但还是跳下板凳,去拉祝老板衣角:“爸爸,我就来看你一眼,看完我就走,你别哭了,好不好?”
祝老板视线模糊,使劲地揉去眼泪,看清他面黄肌瘦的脸,突然悲从中来,哭腔几乎拉出天际。
钟冉亲自去劝慰:“祝老板,生死别离不过幕间曲,我只是为了全长龄一个心愿,如果让您伤心,我很抱歉。”
祝老板摆手:“不…”他收敛哭腔,“当年,我和妻子在外地,都没来得及和长龄道别,你拔了我心头一根刺,谢谢你。只是…长龄是否还能留在我们身边?”
钟冉轻叹一声,摇头:“抱歉。”
祝老板理解:“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死去的人总是要转世,我只希望…长龄下辈子能生个有钱人家,至少…父母都在身边。”
他抱住长龄,“长龄,爸爸爱你,爸爸一直都想你。”
长龄小声说:“我以后还想见到爸爸。”
祝老板只手抹去余泪,又给长龄擦眼睛:“以后有缘分,会再见你的。”
他看回钟冉,“只是这件事,别让石芸知道,她好不容易因为妹妹走出悲伤,如今又见长龄离去,我怕她会更难过。”
钟冉须臾迟疑:“好。”
钟冉牵长龄出门,卫舜看祝老板眼神发愣,便知他情绪大起大浮,还没能缓过气。
走廊响起皮球声,越落越快,最后滚到长龄脚前。小女孩跑来,从他脚边捞走气球,好奇探头去看兜帽下的脸。
长龄撇脸,女孩小奶音问道:“爸爸!他是谁啊?”
祝老板拉开女孩:“钟小姐,你们走吧。”
钟冉示意卫舜,三人沉默告别,街边见面的妇人小跑而来:“思灵!思灵!”
长龄将沾满泥土的鞋面收进裤腿,与妇人擦身而过,妇人轻拍思灵的后脑:“让你别乱跑!害妈妈担心!”
长龄目光黯淡,钟冉牵过他:“走吧。”
妇人心念忽动,下意识转头望去,长龄低垂的手腕处,一根红绳垂坠,水洗的苍白。
她喃喃低语:“长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匆忙而就,语句未经琢磨,我会修改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