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长睫一颤,下意识移开目光。
这暴君真的是太骄傲也太狡猾,竟然用这样的方式,逼自己不得不将注意力只集中在他身上。
帷幔切断了来路,小小的一方水榭宛如孤岛,静默的空间里,只听得到湖水拍打廊柱的声音。
皎皎一时不敢与他对视,眼神四处游移,忽地一滞。
归衡的发冠有点歪了。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发冠……”
“什么?”归衡淡声问,一边极自然地低下头。
他太高了,皎皎不得不踮起脚,双手将那银冠扶正。
离得近了她发觉,归衡的发尾鬈得厉害,故而寻常男子用一个发冠束发便足够,他头顶发冠却显得摇摇欲坠。
皎皎默默地想,回去要挑个好簪子。乌木或者青玉的都很好,加上发冠,他的头发就不会那么容易散开了。
“好了吗?”
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皎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出神,连忙松开手站好:“好、好了。”
归衡伸手轻轻碰了碰一下银冠,忽地垂眸一笑:“多谢你。”
他平日神情冷肃,偶或掀起唇角也总是面带讥诮,这个笑容倒是难得的真心,眼底都氤氲着笑意。
皎皎忍不住也弯起嘴唇:“方才更衣太急了吧?也没人提醒你。”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拉着归衡到一边绣墩上坐下,摆开杜姑姑给她备好的点心和茶具,唇角弧度忍不住越来越大。
他是真实存在的。
要不是自己,他的发冠此时还歪着呢。
归衡看着她动作,挑眉:“看来你是要长谈。”
皎皎手一顿:“不可以吗?”
归衡心中微叹,站起身,接过她手中茶壶:“我来吧。”
皎皎这才发觉自己将茶水都倒到了杯外,沮丧地松了手。
“说吧。”归衡接过去,语声平静,“这次要我怎么谢?”
“啊?”
皎皎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归衡说的是那杆银枪。
“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不用谢”差点出口,皎皎连忙忍住。她眸光一转,双手平放膝头,小心翼翼:“但,我的、的确是想要一些回报……”
“我会尽力。”
皎皎看他面色沉静 ,不像是因为自己挟恩图报而生气,心一横,颤声道:“五哥,你总是叫我封号,听着太生疏了。你……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你的名字?”归衡反问。
皎皎用力点头,口干舌燥。
“怎么叫。”归衡斟酌着,尝试道:“皎皎?”
他叫出那个名字后,水榭中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夜风掀起纱幔一角,只见月光之下一汪静水,静水之上,两个人相对而望。娇小的小姑娘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少年,长睫轻颤,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好了。”归衡忽然垂下了眼睛,带着笑意,轻叹一声。
“别看着我,露出那种表情啊。”
喧闹过后,众人渐渐散尽。
柔嘉是最不耐烦的性子,早就嫌承月台上风大吹得她头痛 ,对皇帝妖妖娆娆行了礼就回了甘露宫。而不知道为什么,皎然公主和归衡也走得格外快。
太子早对温皇后使过眼色,此时见她已拖住皇帝,归衡前脚一走,归衍后脚就带着气冲冲的归衡和一直在劝他的归彻上前拜见恒帝:“父皇。”
皇帝瞥他一眼:“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归衍深施一:“父皇自然明察秋毫。只是……今儿老五的确过分了些,他又一向不服孤这个做大哥的,儿臣不得不请父皇为老三做这个主。”
恒帝朝下望了一眼:“老五呢?”
归衍有些尴尬:“儿臣没想到他走的那样快,一个错眼不及就看他已经混入人群,再派人去留只怕徒惹议论……”
听他这么说,皇帝皱起眉头:“此事发生在两人之间,如今一人不在,朕如何定夺?”
归衍一愣:“这……”
归德忍不住嚷嚷:“父皇 !”
皇帝皱着眉看向他。
归德早就忍不住了:“儿臣之前就说过他拿枪尖抵着儿臣的脖子威胁儿臣,您还不信!其实老五这人,专会装模作样,他就是在这里,也一定会巧言狡辩!不会用枪?您看看他今天这个样子,像是不会用的吗?”
恒帝沉声道:“他枪法是很好。”
这语气听着不大对。
归彻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恒帝。只见龙颜平和,眼中甚至隐隐有几分激赏。
……太子这次,是失算了。
他暗叹一声,决心不再多言。
归德还想说什么,皇帝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出招磊落,是你自己下盘不稳,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他。即便他在兵器库中真用枪尖指着你喉头,那也是当面出招,并非背后偷袭。你虚长几岁,技不如人,倒在这里冤枉幼弟,可是为人兄长该做的吗?”
皇后见形势不对,连忙斟了盏茶递上去:“皇上不必动气……”
皇帝转过头看她一眼。
那目光如有实质,皇后不敢直视,讷讷地放下茶杯,垂首避开锋芒。
“皇后。”他沉声,“孩子们喜欢混在一起胡闹,朕身为君父,有时不便去管。可你身为皇后,也纵着皇子们拉拢这个、疏远那个,可堪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么?”
这话就说得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