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楼的禁闭室不常启用。因为那些违背守则的人,往往都已经死了,来不及接受惩罚。
特殊组成立以来,究竟有过多少人?在他们之前有过多少人,看看楼里的房间数就知道了。那些房间曾经的主人大都不在了。每逝去一个人,就会封存一个房间。这就是为什么人数不多的执法者,却拥有这么空阔的一栋楼。
他们这类人,一旦失控,总是容易将无辜的人卷进来。再怎么努力、小心,每年也总会发生一些意外。
所以说,别人忌惮他们是有道理的。老大作为队长,如此重视对规则的遵守也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吗……
尼尔抬起头。这间灰扑扑的、冷清的小屋子,完全是一座寂寞的囚牢。高墙上仅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竖着金属栏杆;夜空在栏杆外流动,一点月光落在灰色的墙壁上。
这里布满了隐形的阵法。不知何时起,不知由谁绘制;这些强力的阵法压制着囚徒的力量,严禁他们私自出逃。
羽族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肩膀。他白天受了伤,虽然处理过,伤口却还没完全愈合。他是牧师,本来可以给自己治疗,但处于禁闭室的法阵里,他只感到一阵阵的虚弱。
他觉得有点冷。黑暗中虚弱的冷——很久没体会过的感觉。令他想起小时候的某些经历。
尼尔慢慢往手心呵了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喝下去。这一点热意无济于事。他仍旧觉得冷,并且仍旧免不了联想到那些阴暗的记忆。
羽族独自坐在桌边,独自沉默着。他有一双祖母绿的眼睛,在阳光下通透如宝石,在黑暗和沉默中却幽深如无光的寒潭。
负面情绪会增加失控的危险。于是他尽量让自己思考一些别的事。他在想,不能怪老大如此郑重其事。虽然老大名义上是执法者队长,但并非所有执法者都听从他的命令。100岁的精灵,对人类来说十分长久,在里世界中却不算太少。
而恰恰……执法者也是一个历史不算太短的组织。三个派系,分别是老大、伯伦嘉蒂亚,还有很少跟他们打交道的德尔塔·穆勒。后两个人的资历比精灵更老。他们派来参赛的人,也并不听老大的调遣。恰恰弗里格曼先生又不在。这种情况下,老大虽然不说,其实应该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
执法者队长——这并不是一个容易承担的职务。
幸好他的恋人是小光法师。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太年轻、缺乏经验,老大又很固执地要自己承担一切危险和压力、不让她知道太多真实情况,以至于她无法真正理解一些事情。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体谅老大的做法,温柔地对待他。
有时,尼尔甚至觉得,尽管强势的一方是老大,但真正需要对方支持的,也恰恰是他。他并不是一只擅长沟通的精灵,如果没有足够的细心和温柔,还有足够深厚又柔和的爱意,很难和他顺利地走下去。
而小光法师,她所需要的……大概是真诚、不变、深切的爱意。这恰恰是一只精灵必然会对恋人付出的。
那两个人……精灵和人类,居然能如此契合对方的需求,又恰好相爱,还真是奇妙。简直像注定在一起一样。
这么想想的话,这样的关系好像也挺让人羡慕的……稍微有点羡慕吧。不多,只是稍微。
啪——啪嗒。
几粒石子从窗外飞了进来。
不对,那不是石子。仔细看看,那是凝聚成团的小水球。
胶质感的透明液体在窗边涌动。霜色月光下,水流缓缓渗入,谨慎而巧妙地避开了守卫法阵的结构。它们垂落、流动、汇集,最后形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海蓝色的长卷发。海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令人想起遥远的、闪光的海面。
啪嗒。
“哎哟……”尼尔揉了揉额头,指尖摸到冰凉湿润的水痕,“学妹哎,你就是这么对待受伤的、可怜的、孤独无依的学长的吗?拿水球砸我的脑袋?”
“那最多只是一粒水珠。”海妖蹙眉,“谁让你盯着我发呆。”
“哇,有人不仅劫狱,还不让人吃惊的。”尼尔一脸嬉笑,冲学妹招招手,“来来,学妹请坐,我请你喝一杯禁闭室的水。”
金发碧眼的少年笑起来有阳光的色彩,丝毫看不出刚才独处时的阴郁。
艾莲娜也没看出来。她印象里的尼尔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不管处在什么环境都能嘻嘻哈哈,连打坏主意时也不例外。故而,她只是为这个没正经的学长叹了口气,无视了他的玩笑,径直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白色的小盒子。
“给你。”她说,板着脸,“伤药。”
“……哟呼,这下我真的快被感动了。艾莲娜,你不会是被人操控或者附身了吧?这是伤药,不是毒/药?”
海妖更加皱紧了纤细的眉毛。她将伤药往桌上一放,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等等……开个玩笑,真的是玩笑。”尼尔急忙站起来,又赶紧坐下去,装作无所谓地抓抓头发,“谢啦。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偷跑过来……你是背着老大偷跑过来的吧?”
艾莲娜看他一眼,确定他没在开玩笑,这才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你还真镇定。违背队长禁令,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不过……谢啦。”尼尔打开盒子,看见里面分了两层。一层放了淡金色的药丸,还有一层是油脂状的膏药。他拿了一粒,在半空抛了一圈,才弹进嘴里。药丸化开后有淡淡的甜味,随之而来的暖意驱走了体内虚弱寒冷的感觉。
“这个不会是你们海妖的秘药吧?”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试探着问,“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
“嗯。”艾莲娜的神情没什么波动,“效果很好,唯一的副作用是,它会让雄性变成雌性。”
“……什么?!”尼尔大惊失色,捂着喉咙,“你开玩笑吧?!喂艾莲娜,你是开玩笑的吧?”
他大声咳了几下,试图将药吐出来。
海妖看着他,清冷的脸庞漾出一丝笑意。
“嗯,是开玩笑的。”她说,“没有副作用。”
羽族顿时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也跟着笑起来:“今天是怎么了,艾莲娜都会开玩笑了。嘿亲爱的海妖学妹,你是被谁带坏了?让我猜猜,是小光法师?还是……聪明机灵人见人爱的我,伟大的尼尔?”
“当然是你,才不是小溪。”艾莲娜瞪他。
“那,”尼尔嬉皮笑脸,“我还挺荣幸的嘛。”
月光落在地上。月色被栏杆切分成三束,其中一束恰好照亮海妖唇边那缕淡淡的微笑。艾莲娜的笑容不多,但每当她这么微笑的时候,总是能轻易让人明白,为什么明知危险却还是不断有人迷恋上这些带来风浪的生物。
“我回去了。”艾莲娜说。
尼尔看着她。“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了吗?”他问。
海妖本来都转了身,这下回过头,深蓝色的长睫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
“……没有。”她垂着眼睛,“我没有什么好问的。”
“那我有事想问你。”尼尔说。
他的学妹又飞快地眨了一下眼。那双宛如月下海面、蓝得神秘又深邃的眼睛,再次凝视着他。
“我,那个……”
羽族张了张口,突然结巴了一下。
“咳,我是想问,你的比赛不是在后天吗,你准备好了吗?”他干咳了好几声,以此压下突如其来的心慌,“我的禁闭期要持续到比赛结束,就看不了你的比赛了,也给不了什么指导。不过,我相信凭艾莲娜你的实力,就算比我差一点,也还是能把对方打趴下。”
“比你差一点?”艾莲娜冷静地打量了一圈禁闭室,“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被关到这里吗?”
“哈?不是,这明显是两回事。我是说……”
“那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