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起来,还是暂时停手比较好。”
灯火如豆。
莫家四叔——莫成载,僵直地坐在桌边,只有一双眼珠在转动。他将目光投向黑暗,试图搜寻那名在黑暗中发声的人,然而所见到的只有黑暗。那点火光反而让黑暗更黑暗。
漆黑的房间,只悬浮着一点火光。一双手自黑暗中伸出,指尖触及那点火光;一缕光明跳跃到这只手指上,进而滚落到下方的黑暗中。很快,树枝形状的火焰集群亮起来,散发出不断跳跃的暖黄色光线。
是一盏烛台。九层高,银质,所雕刻的繁丽纹饰氧化发黑,仅能从留存的部分辨认出蛇、藤萝花、三头犬,隐约还有别的怪异符号。
莫成载盯着这盏烛台。他的喉结猛地滑动一下,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怎么样,暂停吧?”点灯的人说,“试图将执法者排除出这件事的尝试失败了,毕竟双胞胎回来得太不是时候。而且,光法师的力量也出乎意料。原本的计划,看来已经难以进行了。”
说话者整个笼在黑色的罩袍中,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声音听不出男女,看似露出的双手也呈现出死人般的苍白,没有任何特点,更找不出任何往事可能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莫成载的确从未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哪怕他们已经保持了五年的联系。
“可是……”他听到自己嘶哑的、艰难的声音,“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为了避免暴露,法阵被设定为自行启动,‘那样东西’已经被启动,只是处于休眠,时间一到……”
“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说话者的声音丝丝缕缕,像是无数声音混出来的,仿佛细细的金属丝擦过黑板,叫听的人心里异常不舒服,“往好的方面想,也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当时你是跟我保证一定会成功!!”
莫成载陡然爆发了。
“你说有成功的前例,一旦发动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怒火裹挟着嘶哑的吼声,咆哮着如同要将浓稠的黑暗刺穿,“你们保证云外竹海会经历暗影的洗礼,所有不合格的人都会被淘汰,而进化成功的人将由我引领他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啊,光明的图景,不错。多谢你提醒我关于……你那统领云外竹海的野心。”黑袍似乎笑了一声,懒洋洋道,“但正如那句话,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停不了手,那就放手一搏。”
“你……!”
“别忘了,莫成载。别忘了你一直以来对执法者们的艳羡,也别忘了你对我主的誓言。”黑袍继续用那丝丝缕缕、令人不适的声音,嘶嘶笑着。
“从上一任族长开始,你就开始不甘心。等你为莫家当牛做马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族长去世,你满以为族长之位自己当仁不让,结果一个黄口小儿都能把你踩下去,只因为他是云外竹海公认的天才。”
黑袍漫不经心地说出莫成载心中隐痛,完全不在乎他那铁青的脸色,说:“你不忿莫家只以天赋和实力为尊,但与此同时,你自己也变得更加迷恋力量。云外竹海人人忌讳的双胞胎,却是你暗中羡慕嫉妒的对象,尤其当你自己的儿女是比你还不如的废物的时候。”
“怎么,有错吗?”莫成载脸颊的肌肉猛地抽动一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袍,“代理人,当年正是你们告诉我——暗影才是世界前进的方向,是生物进化的全新道路!”
“不错,事实如此。”黑袍代理人爽快说,“我正是想提醒你,你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并非被我主强迫,而是因为你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莫成载脸色稍缓,冷冷地“哼”了一声。
“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在莫家主事多年,并非软弱怕事之人,转眼已经镇定下来,目露狠色,“但是,你也必须助我!”
“‘那个东西’启动的那一刻,你自然会蒙受我主的恩荫。”代理人举起烛台,走到莫成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苍白的左手。
那白得发青的手握成拳,手背朝上。
莫成载盯着代理人,目光从那迷雾般的身形上寸寸挪开,落到这只手上。他盯了两秒。
然后他也伸出手。
嘭——
一枚燃烧的徽记从他们相对的指节间跃出。那是一枚黑色的五芒星,被衔尾之蛇环绕,中心有一枚不停滚动的血珠;蛇身上菱形花纹清晰可见,又被一圈半枯萎的藤萝花缠绕。
在许多神话传说中,“衔尾蛇”都象征着循环与重生。
“三一会……死神啊。”莫成载不由自主喃喃出声。
“勿要直呼我主之名。”代理人又笑了一声,不男不女的声音阴测测的,“否则,即便是眷属,也会招致不幸。”
“顺便提醒你一句,”代理人悠然道,“你的小女儿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并且已经和那边通风报信了呢。所以我之前劝你处理好家庭关系,毕竟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从背后捅一刀。”
莫成载悚然一惊。旋即,他脸上的悚然之意就平息下来。
“不必。”他冷冷道,“也就是今晚的事了。”
呵欠——
林溪揉着眼睛,努力把困意赶走。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睡裙,但坐在床上却坚持不肯躺下去。她还在想白天的事,尤其莫如云的表现,并不像被戳穿后的慌乱和心虚,而更像搞不清状况。
“怎么还不睡?”
精灵带着一身水汽走来,等来到床边时,那些水汽已经变成他身后细微的冰晶粉末,剔透地一闪,而后彻底消失。
林溪抬起脸,让他在自己唇上烙下一吻。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感觉到精灵温热的唇瓣和冰凉的发丝,以及他轻笑出声时气流的震动。林溪想问他在笑什么,但他握住她的肩,加深了这个吻。
床柔软得像云,身边这只精灵的头发凉如月光。林溪打了个呵欠,把自己埋到他怀里,手臂穿过浴袍横在他腰间。她喜欢肌肤相贴时光滑温暖的感觉。
伊瑟也一样。他梳理着伴侣的头发,又轻轻拍她的脊背;因为侧身埋头,她背上的肩胛骨微微突出,像蝴蝶,又像平原边缘的山脉,起伏的线条柔缓动人。
“在想什么?”他问,“白天才连续用了嘉德丽雅和高级法术,应该很累了。看你这只小菜鸟都要困傻了。”
“又说我……坏精灵。”
他的人类闷闷地、孩子气地抱怨,但头颅依旧乖乖贴在他脖颈边,手臂还把他抱得更紧。依赖,信任,亲昵,爱恋;每个词都让他感到发自灵魂的震颤和喜悦。精灵就是这样的生物:对伴侣的爱意深入骨髓,每时每刻缠绵如初,永远新鲜饱满、不会褪色。
“我在想……白天的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呢喃都带上了梦境的含糊,“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