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喝过鸡尾酒吗?如果没有,可以试试以奶味酒入门,亚历山大如何?顺口的酒饮,男女都爱、老少咸宜——当然,未成年人是不包括在内的。”
调酒师是个年约四十、身材保持很好的大叔,语调沉稳、尾音含笑,黑西装优雅低调,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扎着低马尾,头顶梳得一丝不苟,如同从哪个欧洲古堡里走出来的管家。
“很帅吧。这就是老板哦~”
爱丽丝已经换了一条暗红色裹身裙,头发松松盘起,少了些甜美,多了些妩媚。她托杯倚在酒吧台前,对林溪一笑。
“亚历山大~嗯,喜欢巧克力的味道,就给小溪来这个吧。再要一杯苏打水,如果无论如何都喝不惯酒精,就用苏打水的泡泡来伪装成鸡尾酒好了。”
她眼神慵懒迷离,恍如神话传说里勾人心魄的美人鱼。
林溪说:“不用了,就亚历山大吧。我喝酒。”
对一间酒吧而言,夜晚九点不过是一个开始,甚至还太早。迷离光线在微醺的音乐里交织,无数玻璃器皿折射出无数小小的人脸,仿佛一道道通往其他世界的神秘之门。
这片幽暗暧昧的光线里,林溪面无表情地坐在吧台边,单手撑着脸,妆容精致、红唇冷艳。长长的黑色裙摆垂落,像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花;细细的肩带让她漂亮的肩颈得以昭示人前。
如果说爱丽丝是一朵红蔷薇,可甜美可妩媚,那林溪就根本是一捧蓝色妖姬顾自开放,眼角余光都是高傲冷艳,冷艳到了极致自然便成了另一种引人瞩目的魅力。
酒吧是释放魅力的场合,而“魅力”很多时候并不直接等同于容貌美丽。纵然有一只自带光芒的精灵在边上坐着,可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不下10个人来他们边上转悠,有男有女,可全是想来搭讪林溪的。
林溪捧着她的亚历山大,一点看不出初次喝酒的青涩感,斜斜看着来人,不喜欢的就不理,看得顺眼的就碰杯聊两句。牛奶巧克力味的鸡尾酒喝完了,再来一杯气泡咕嘟的莫吉托,然后是金汤力,接着是椰香和菠萝酸香混合的pia colada。
伊瑟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他轻易不喝酒,今天面前的酒杯却空了一次又一次,剩下冰块在玻璃杯里啷哐作响。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开口了,但看一眼林溪——含一丝笑的唇角、看不出情绪的眼神——他总是又自己隐忍地一闭眼,喝光属于自己的酒液,保持他的一言不发。
到第七杯酒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开口:“别喝太多酒精。今天到此为止吧。”
“你不也喝?”
她大概是稍微喝多了点,眼波流过来,含笑,又带了一分挑衅。爱丽丝挽了她的手,亲密地靠过来,笑意盈盈道:“宽容一点啊威尔曼先生,今天失恋的人最大嘛。”
“我才没失恋。”林溪抿了一口血腥玛丽,嘴角沾一点新鲜番茄汁调出的红,懒洋洋地自嘲,“根本没恋过么。”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了爱丽丝的笑点,让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接着打个响指,说老板我要一杯那个。
“爱丽丝,你今天也喝了很多了,‘那个’度数可不低……”
“哎呀哎呀,我就要喝那个!”爱丽丝脸颊微红,开始撒娇耍赖,指着酒柜上那一大排字母花哨的酒瓶,“老板我要喝那个!那个那个!”
风度翩翩的调酒师露出点苦笑,微微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他不紧不慢地捣好果汁、削好冰块,优雅却绝对有力地摇杯,过快的动作在半空连出一片带金属反光的虚影;“唰啦啦”的声音听着分外清爽。
林溪晃了晃杯中最后一点血腥玛丽,懒声问:“‘那个’是什么?”
“是老板发明的、独一无二的、全世界最好喝的酒,只有这里才喝得到哟~”爱丽丝笑嘻嘻地回答。
“爱丽丝过奖了。”
老板拿出一小瓶紫色的液体,往杯子里稍稍加了几滴;剔透的液体中悬浮着无数发光的微点,漂亮极了。
“我给它起的名字是‘永无乡’,neverland,《小飞侠》里无法寻觅的世外桃源,在那里有妖精飞翔,孩子永远不会长大。”
“啊咧咧,老板自己不就是魔法世界的人嘛。”爱丽丝趴在桌子上嘟哝,“不,不对,老板明明是吸血鬼,怎么和人类一样多愁善感啊。”
她看起来真是已经半醉,一个没注意就把老板的种族给叫了出来。但老板宽容地看了她一眼,并未生气,仍旧含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但我的心永远属于人类。心属于人类,也就成了人类。而人类这种生物,就是永远不会对现实的处境满意,永远在想象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个更好的、梦幻般的地方。表世界的人想象的魔法世界,和我们所处的魔法世界截然不同;那是‘真实’与‘幻象’的区别。你们的心理学不也这么说吗,‘桃源心理’。”
“心属于人类的吸血鬼么……”爱丽丝抚着红晕密布的面颊,柔弱无骨地倚在林溪肩头,低声笑语,“告诉你一个和老板有关的小秘密。他啊,很久以前爱过一个人类哦。然后他们在一起了,living happily ever after~”
“后来呢?”林溪淡淡地问。
“后来那个女孩子当然就死掉啦。”爱丽丝吃吃笑着,“老死的,人类么,对她来说也算度过了平稳幸福的一生了。但是,吸血鬼的寿命很长啊。老板老板,你们吸血鬼的爱情是永恒的吗?”
老板神色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笑道:“这我可不知道。都说过我是人类了。人类是善于遗忘的种族,再痛的伤口,时间久了也就长好了。就算会有疤痕留下,却并不妨碍享受生活。”
爱丽丝却轻笑:“骗~子~”
老板将冰摇杯中的液体倒出来,冲散了杯中那几滴如悬浮着星光的紫色液体,不多不少,刚好满满一杯。他满意地翘了翘唇角,将浮着点滴光芒的酒品推到爱丽丝面前。
“请用。”
“幻象吗……所以说,才是neverland啊。想要抵达的地方,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存在于幻象之中。”爱丽丝喃喃说道,忽然微微一笑,“但至少还有梦。在梦中得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她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不出片刻,她便趴在吧台上香甜地睡过去了。
“好梦,小姐。”老板优雅地欠了欠身。
“爱丽丝?睡着了……?”林溪轻轻推了推女伴。
“‘永无乡’能让人在梦里见到最渴望的事物。梦醒曲散,一切回归正常,就像故事里的温蒂跟彼得·潘一起打倒了海盗船长,然后就离开梦幻岛,回到她的日常生活里去。”
老板一边说,一边调制了另一杯酒。娇艳的红色,酒面浮着一层淡金色液体,仿佛嵌了金边的玫瑰。
“‘尘世玫瑰’,同样是我自创的酒。”
“尘世玫瑰……很贴切的名字。”林溪歪着头端详,酒液折射出迷人的光泽,淡淡映在她脸上,“有点耳熟。是什么诗歌吗?”
“who dreamed that beauty passes like a dream?谁曾见美如梦而逝……在飞掠的群星和泡沫般的天空之下,孤独的面容记载着永恒:拥挤的灵魂潮水般起落,仿佛苍白的河流于冬日竞逐,我们则与尘世碌碌一同,疾驰而过。”
老板缓缓念着这些句子,唇角的笑容点染了些许苍老和疲惫。他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居然还是“黄鹤楼”牌。烟头一点红光明灭,淡淡雾气缭绕,却没有烟味,大概是被他用什么方法处理过了。
“美——美好的、美丽的事物,真是太短暂了啊。”他叼着烟,声音有点含糊,“看你们这样子,怎么,执法者小哥,把你喜欢的女孩子惹生气了?”
“不是,”林溪只看着酒,眼都不抬一下,替精灵回答,“他不喜欢我。我也没生气,只是在排解情绪。”
话说得理智,语气也淡淡的。
伊瑟没吭声,只握杯的手指紧了紧。
“得嘞,谁的错儿明摆着了。”老板笑了笑,一不小心开始飚京腔,“我说小哥,咱大老爷们儿该让着点儿的时候就别犟着,没事儿跟喜欢的女孩儿置什么气?你一精灵,别跟我似的,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刚爱丽丝讲的那故事不对,其实是这么回事儿。”他继续说,“真相是,我是和那姑娘在一起过,可经常发生矛盾,后来她就把我给甩了,另外找了个人类结婚生孩子。我呢,眼看人追不回来了,就边上看着呗,看着她青春不再、华发渐生,看着她到最后一刻闭上眼睛。”
“那时候我还年轻,以为等她死了我就解脱了,谁知道她走的那一刻才是开始。之前眼睁睁看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好歹还会暴跳如雷、心痛难耐——好歹还有这些情绪。等她没了,我连这些情绪也都没了。”
他笑:“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直到现在,每当夜晚来临,我都会很认真地想一下,要不等明早太阳出来,我就把自己拿去晾晾。衣服晾了会干,吸血鬼晾了就成灰了。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心早就成灰了,不差再少一具行尸走肉。”
伊瑟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蓝眼睛更是一片坚冰般的漠然。林溪歪头瞅瞅他,便对老板嫣然一笑,说:“哎呀老板你想太多了,人家不喜欢我的,你放一百个心啦!”
老板用力吐了一大个烟圈,笑道:“哟,那我可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不服老不行啊。‘尘世玫瑰’得放一放才能入口,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小姐,你想来一杯吗?我请客。”
“不过我自调的酒都有些挺好玩儿的副作用。‘永无乡’用梦境构建虚假的圆满,是爱丽丝的最爱,而‘尘世玫瑰’则会让人在12小时里变成自己最渴望的性格。懦弱的渴望勇敢,优柔的渴望果决,莽撞的渴望冷静睿智。所有我们渴望的东西就是我们眼中的‘玫瑰’,但只有12小时。”
老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喝了一大口,伴着酒气笑着,自言自语般:“who dreamed that beauty passes like a dream?”
“对了,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副作用……”
话音未尽,只见黑裙子的女孩儿一把抄起酒杯,仰起天鹅般修长的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那叫一个豪气万千。
连老板都惊了,手中香烟白白烧出一截烟灰,“啪嗒”掉到大理石的台面上。
伊瑟脸色一变,微怒道:“林溪!啧……老板,什么副作用?”
“哟,这不就急了?还说不喜欢呢,小哥。”
老板只惊了一瞬,就安之若素地继续抽烟,若无其事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小姐她不会记得这12小时里发生的事,所以最好有同伴一起。”
还没等精灵稍稍放心,就听吧台一声巨响——林溪用力拍了下桌子,吓了周围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