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沈琼出席宫中夜宴, 一众皇家贵胄总算是见到了近来没少私下议论的长宁郡主。
寻常人或许不知情,但皇室中人对当年林栖雁的旧事却是再了解不过的, 甚至有些旧日还是同她交好过的。
众所周知, 林栖雁是忠烈之后,爹娘逝后便养在太后膝下, 与乐央长公主亲如姊妹。沈琼既是她的女儿,太后与乐央长公主自是青眼有加, 百般回护。
前些日子秦王离京那件事情闹出来, 也有人议论,认为皇上兴许因此不喜沈琼,可等到今日封郡主的圣旨下来,这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虽说沈琼只短暂地露了个面, 但她离开之后, 众人闲聊之时却还是大都与她相关。
有说沈琼长相与当年的林栖雁很是相仿的,也有提及太后与长公主对她格外疼爱, 更有那些胆大的, 甚至会悄悄地讨论她与裴明彻的纠葛, 又或是揣测她为何不肯认回宣平侯府……
但不同的是, 先前还有人会在背后编排她的不是, 可如今哪怕是私下议论,也都谨慎得很。
沈琼并不知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她如今什么都懒得想,披着斗篷看了许久的落雪与烟火, 又吃了小半碗馄饨暖胃,便自去歇息了。
兴许是云姑那句话莫名说到了心坎上,沈琼久违地做了个美梦,睡得很是香甜。
不过她并没能久睡赖床,第二日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就被人给唤了起来。
云姑看着沈琼舒展的眉眼和平和的睡颜,原是不想打扰的,只可惜如今并不是在自家,而是在宫中,只能狠了狠心将沈琼给唤醒,又揽着她起身穿衣梳洗。
“今日是初一,世家官宦女眷都得进宫来拜见,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你到皇后娘娘宫中坐一坐。”云姑替沈琼梳了个端庄的发髻,低声道,“并不用你多做什么,只要像昨晚那样,露个面就够了。”
太后娘娘此举,并非是要折腾沈琼,而是打定主意要给她撑足了脸面。云姑也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就算心疼沈琼,还是要将人给叫起来准备。
沈琼仍旧有些困,低垂着眼,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其实并没去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下意识地依赖着云姑,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到梳洗妥当后,沈琼总算是清醒过来,而早膳也已经备好了。
乐央的住处紧邻着沈琼,她匆匆吃了些东西,便来了沈琼这里,陪着她一块往皇后宫中去。
虽然始终担忧着,但未免沈琼不自在,若非必要,乐央这几日都不会在她面前出现。原以为今日再见着,沈琼仍旧是先前那冷淡的模样,却不料才一进门,就见着沈琼抬眼看了过来,神情较之先前柔和许多,甚至隐约还有些笑意。
乐央先是一愣,随后很是惊喜地问道:“今日可觉着好些了?”
这话本意是以为沈琼恢复了些记忆,云姑听出来,轻轻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她昨夜看了许久的景,应当是心情好了不少。”
“这样……”乐央略有些失望,但随即还是调整好了状态,又同沈琼笑道,“走,姨母陪你到皇后那里坐一坐,然后再去看看御花园的雪景,说不准还能烤个鹿肉尝尝鲜。”
沈琼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等到了凤仪宫,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着时辰到了命妇们前来拜见。皇后一早就得了太后的传话,待乐央和沈琼很是热络,招呼着她二人在一旁坐了。
皇后是当年太后定下的,是位出身高门的世家闺秀,蕙质兰心,温柔大方,只是性子有些偏软。她曾有过一子,只可惜少时染上天花离世,如今膝下只有一位待嫁的公主。
她也不是那种狠厉爱生事端的人,曾经一度被贵妃逼得无可奈何,好在有太后撑腰,方才保住了中宫之位。
去年朝局变动,裴明彻主导着揭发了贵妃母家与安王的罪证,皇上勃然大怒,令人严加审问,牵连出了贵妃当年蓄意谋害大皇子的事情。皇后难得强硬了一回,支使着自家父兄添了把柴,彻底毁了贵妃一脉,让他们再无翻身的余地。
皇后膝下无子,也就不掺和储君之争,平素里只过问后宫之事,对太后更是唯命是从。她知道太后当年是将林栖雁当做女儿一般看待,如今很疼爱沈琼,故而自己对沈琼的态度也很好。
进宫来请安的命妇们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见皇后尚且如此,心中对这位长宁郡主的分量就更清楚了。
沈琼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只要在皇后介绍她的身份时抿唇笑一笑,就会有许多称赞,从她的模样夸到性情,着实是有些“受宠若惊”。
此次进宫的命妇,大都是高门世家,上了年纪的都知晓林栖雁的事情,夸沈琼的时候难免会提上几句林栖雁当年如何如何。
乐央看出她的不自在来,便没多留,随意寻了个借口带着沈琼告辞,离了凤仪宫。
外间仍旧飘着小雪,远不如宫殿之中暖和,可沈琼出门后却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们总是这样,”乐央倒是见惯了这些事,一哂,“眼看着大家这样宠你,纵然是压根没见过面,也要搜肠刮肚说出几句来的。”
方才那些人中,有一位倒是安静得很,始终没说什么,在旁人夸赞沈琼之时倒像是如坐针毡一样。那是宣平侯府的老夫人,算起来,算是沈琼的祖母。
林栖雁曾与她闹得很不痛快,后来更是直接留了一封和离书出走离京,这些年来杳无音信。
如今沈琼并未认回宣平侯府,而是成了乐央的义女,太后与皇上的意思也就很明显,算是认下了当年和离之事,连带着连沈琼都一并分割过来了。
其实按理说,这并不大合规矩,也算是扫了宣平侯府的脸面,可有太后皇上这两尊大佛坐镇,旁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乐央也知道,这些日子宣平侯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没少被人在背后指点。
毕竟当年闹到和离的地步,可到头来,林栖雁竟然是腹中怀着孩子离开京城的,如今这孩子压根不肯改姓、不肯认回侯府,何其可笑?
当年林栖雁是如何被这位老夫人为难羞辱的,乐央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待她始终没有半点好脸色,方才在凤仪宫中见着她那模样,总算是痛快了些。
沈琼倒是毫无所觉,就连亲生父亲她也只见了一面,如今早就记不得,更别说这位祖母了。
乐央也没同沈琼提这些旧事,而是带着她往宫中的梅园去:“梅园里的花开得正好,配上白雪更是好看,那边有暖阁,说不准还温着酒,尽可以好好躲懒偷闲。”
听了她这话,沈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这几日下来沈琼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大都还是行礼问候的,平素里难得听她开口,乐央先是一愣,随后抿唇笑道:“是姨母疏忽了,倒忘了你不爱在外边饮酒。不喝酒还有旁的,让厨房做道糖蒸酥酪来好了,又或者你想吃些什么旁的……”
沈琼原本莫名有些头疼,可被乐央这么关切地念叨了许久之后,反而稍稍缓过来了。
尚未进梅园,便嗅着了一股清幽的香气。
这时节正是梅花开得盛时,昨夜落雪,并没有摧折花枝,反倒将红梅衬得更为艳丽,打眼一看,便让人觉着心生欢喜之意。
看着园中景色,嗅着幽香,沈琼揪起的心渐渐平和下来,她并不急着进暖阁,裹着斗篷在园中闲逛着,偶尔还会抬手轻轻地一拨花枝,弹落其上的轻雪。
云姑原本是什么都依着沈琼的,可眼见着她的手都有些冻红了,还是忍不住劝道:“先回暖阁中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