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骑着马,由一个上身赤裸、斜披帛带、穿着短裤、高大强健、皮肤黑得发亮的昆仑奴牵着马,急急忙忙地往他这边走。独孤不求闪身躲到墙角,沉默地看着团团从他身旁经过,再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独孤大哥哥!”团团在他身后喊着,追了上来。独孤不求催动枣红马,想要快速离开,团团却叫道:“罗叶,拦住他!”那昆仑奴便大步向前狂奔,利索地拽住了枣红马的马缰,然后睁着一双小鹿般温柔的眼睛,看住独孤不求。“这位公子,烦劳您稍微等一下我家小郎君。”是个五官长得很英俊,脾气很温和的昆仑奴,但是独孤不求由来就很生气。不是说了,是武八娘买的人吗?怎地团团就变成了这人的小郎君?他冷冷地睃了这叫罗叶的昆仑奴一眼,拨马回身看向团团:“什么事?”团团从马背上溜下来,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只食盒,高高举起递到他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着。“独孤大哥哥,这是姐姐昨天为你做的补汤和小熊饼,因着她时间不够,没办法在昨天送过来,所以让我今早给你送来。”独孤不求满怀的愤怒和不甘突然就淡了许多。他垂眸看着团团,很想伸手去把这孩子毛茸茸的头发挠成鸡窝,再把人高高举起,一起欢笑。然而那手却迟迟不曾伸出去,唇角也讽刺地翘了起来:“是昨天你们吃剩的残羹剩饭吗?”团团不敢置信:“独孤大哥哥!你误会了!没有人动过,这一份是专门给你做的,一大早我就起身热好的,很干净。”独孤不求勾着唇角不屑而笑:“你姐姐倘若真是有心与我和好,就该登门在我这里做,何必舍近求远,去别个府里?”“那是因为姐姐有其他事要办!”团团着急地红了眼圈,踮起脚尖,努力把食盒往上举。“独孤大哥哥,你先接了食盒,我以后再给你解释。”独孤不求只是不理,冷淡地道:“让开,别耽搁我上值!”忽见一只黝黑的大手伸过来,接了团团手里的食盒,直接递到他面前。昆仑奴罗叶温和地道:“独孤公子,还请您不要为难我家小郎君,他一心一意对您好,为了赶早给您送饭,一夜没睡好,您不该辜负这片心意。”独孤不求笑了起来:“咦,你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杜家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昆仑奴?”罗叶眨眨眼睛,很诚实地道:“就昨天下午,八娘把我送给了杜司药。”独孤不求淡淡地道:“为什么呢?”罗叶再眨眨眼睛,露出羞涩的笑容:“杜司药见了下仆之后,夸下仆健美好看,八娘就说,送她了。”独孤不求气得一阵头晕,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嫉妒使他面目全非,他恶声恶气地道:“那她就答应啦?”罗叶不明所以,很诚实地道:“是啊,五娘就很高兴地接受了。毕竟下仆真的很不错,身强体健,性情温柔,力气又大,很会伺候人的。”独孤不求一阵胸闷,紧紧揪着缰绳,眼里闪出恶狼般的凶光,死死盯着罗叶。还真是身强体健,性情温柔呢!什么坚决不理团团,以防给杜家姐弟带来麻烦之类的想法,在这一瞬间被他完全忘了。他用力抢过罗叶手里的食盒,恶狠狠地道:“离她远点!”罗叶睁着小鹿眼,莫名其妙:“谁呢?”独孤不求气呼呼地拎着食盒,一踢马腹,一溜烟走了。团团和罗叶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同时道:“他怎么了啊?”团团皱起眉头想了片刻,小大人似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独孤大哥哥这是嫉妒心在作祟。”罗叶不明所以:“为什么呢?他嫉妒谁啊?”团团摇头,老气横秋:“不可说,不可说,咱们回去吧。”罗叶很难过:“小郎君,独孤公子不喜欢我,我做错了什么?”团团拍拍他的肩:“不用管,他自己会好。”独孤不求黑着脸走进大理寺,上司和下属都来和他打招呼:“来啦?这是给咱们带了什么好吃的啊?”独孤不求一改往日的大方,冷冷地道:“不能吃,里头的东西搁了砒霜的,是重要的物证。”一群馋鬼吓得缩回手去,纷纷道:“要不要这么吓人啊?什么案子?怎么没听说?”“事关紧要的人,不能说。”独孤不求将食盒随身拎着,就去寻大理寺少卿许知会,密谈一炷香后,他又拎着这一只食盒出了大理寺。午后,杜清檀和果仁走出宫门,准备前往太医署授课。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独孤不求站在宫道旁,身后站着的是枣红马,马鞍上还挂着一只食盒,看样子是在等人。杜清檀正要开口招呼,独孤不求就和没看见她似的,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了。“韦舍人好啊!”他笑盈盈地和她身后的人打招呼,熟稔地拉起了家常。“上次您约我喝酒,不巧我没空,这便错过了,今日既然遇上了,不如我做东,一起用餐便饭?”杜清檀驻足回头,只见独孤不求与凤阁舍人韦素并肩而立,笑得十分灿烂。凤阁舍人,为御前近臣,掌着诏令起草、侍从、宣旨、接纳上奏文表等事,也兼管着中书省的事务。是实打实的女皇信重之人。独孤不求既然专程在此等候此人,必然是有要事。杜清檀微微一笑,并不打扰他,领着果仁自行离去。独孤不求自眼角余光扫过去,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气得伤口又是一阵闷疼,脸都白了。韦素看在眼里,关心地道:“听闻你前些日子伤了,还好吧?”独孤不求满不在乎地笑:“挺好的,咱们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去?”韦素便道:“去我家里罢。”二人各自上了马,径直去了韦素家中。宾主落座,独孤不求开门见山:“我今日来此,有要事相求。”第358章 你可甘心?韦素微眯了眼,笑呵呵地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一个人长得太过好看,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何况此人与几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始终关联。先是魏州刺史独孤吉驱赶百姓入城防御案,后又有东宫回京遇刺案,再有掀翻酷吏来时案。现在么,又和平反冤狱案及遇刺案有关。他自来喜欢与热血孤勇之士往来,何况独孤不求长得真好看,于是就很爱才。可惜,他是凤阁舍人,女皇近臣,不太方便与独孤不求这个东宫属官往来过密。是以,二人向来保持距离,今日独孤不求见面就说有要事相求,倒是让他多了几分意外和期待。独孤不求给韦素倒满了酒,不急不缓、风度翩翩地微笑着道:“我有个旧事,想与舍人分享。”“早年,我曾在魏州族伯麾下从军。契丹入侵,举国愤怒,我却很欢喜。只因我觉着,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可惜,我始终没有机会上战场,反而莫名其妙丢了官职。我不服,想要绕道赶往前线去杀契丹人,却在半道上被人截杀,险些丢了性命。那天晚上,我躺在荒野里,鲜血染透衣袍,冰雪覆满全身,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可是我没死,一群被流放的罪人救了我的命。寒冬腊月,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将仅有的破衣脱下搭在我身上,你一把米,我一把面地给我凑出了一锅热粥,救了我的命。从那天起,我就对着老天爷发誓,只要我还活着,一定要替他们洗清冤屈,让冤魂安息……”韦素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道:“所以,你用了几年的时间,搜集来时谋逆的罪证,终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那只是誓言中的前半部分而已。”独孤不求淡笑着取出一只铁匣,端正坐好。“许多人都知道,我近来在为被酷吏冤枉入罪的那些人翻案,想必您也知道了。”韦素点头:“我确实知道。”“我曾以为,竭尽全力,总归邪不胜正,总能让冤魂安息,让无辜受罪的活人得以清白。但我最近突然发现,事情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简单,我终归还是太过年轻了。”独孤不求以一种平和的语气和姿态,将自己遇到的窘境大概说了一遍。关于女皇即将要做的事,再没有比韦素这个凤阁圣人更清楚的了。但他不能说,于是只笑不语,用目光鼓励独孤不求继续往下说。独孤不求道:“我听闻,圣人将要下令停止推进此事,但我每每想到那些可怜的人,便寝食难安。若我就此放弃,便是锦衣华服、富贵满堂,此生也是羞愧不敢见人。所以,我想请托舍人帮忙,向圣人上疏,行这正义之事!”他将三把钥匙放在铁匣之上:“我近来搜集整理了不少证据,今日将它尽数交与舍人。若您愿意,我还会再给您送来第二只铁匣,第三只铁匣,直到您觉着够了为止。”韦素并没有去接铁匣,只平静地道:“为什么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