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萍萍郁闷得不行,还想解释,周围人等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情况,是不方便多说了。游福生惺惺作态地擦着眼泪:“拙荆身体不好,熬了这么多年,终是没能撑过去,倒是可惜了二位开的方子。”杜清檀将手伸出:“既是无用,便把方子还给我们吧。反正也没付过诊金。”游福生脸皮涨红,十分尴尬。杜小娘却是跳出来道:“我们现在付也可以的啊……”杜清檀瞅着她,淡淡地道:“你不配与我说话。”杜小娘脸皮紫涨,她那几个半大的儿子还披着麻、戴着孝的,也是猛地跳了起来,握着拳头气势汹汹地朝杜清檀围拢过来,仿佛要打人一般。杜清檀袖着手笑了:“果然应了那句话,歹竹难出好笋。这父母都不是好东西,背信弃义,欺压良善,只能养出一堆小畜牲。”众人尽皆讶然,面面相觑。这……游家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把这宫中来的女官得罪成这样?还有,这女官说话也太刻薄了些,仿佛是在撒气一般。游福生怒道:“杜典药,游某敬你是小女的先生,待你客气尊敬,你却不能仗着权势欺人至此!”“我就仗着权势欺负你了,你要如何?把我们的方子还来!立刻马上!”杜清檀所有的坏心情尽数发作起来,看起来很不讲道理。游福生却是迟迟不肯拿出来,杜小娘忍着不甘,小声道:“其实是找不到了……”杜清檀突然收了怒色,微微一笑:“不会是在我们的方子上搞鬼了吧?”她不再多说,背负双手,扬长而去。杜小娘战兢兢地拉着游福生的衣角,小声道:“肯定是珠娘和她们说了什么,她们之前都没这么不客气……”游福生面色狰狞,转身大步往里,看到跪在灵前发呆的游珠儿,伸手就要打。不想巴掌并未落到游珠儿脸上,反倒被一个俊美得过分的年轻男子抓住了手腕。手腕钻心地疼,游福生痛得扭曲了面容,大声道:“你是何人?”独孤不求笑得邪气:“收拾你的人。”“来人啊,打人啦……”杜小娘挥舞着帕子尖叫起来,她那几个儿子一拥而上,对着独孤不求拳打脚踢。独孤不求并不躲避,等到人人都挨着了他,方才冷笑道:“好小子,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抗命拒捕,来人啊,给我尽数拿下!”几个差役呼喝着从外头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如狼似虎地甩出锁链,直接将游福生、杜小娘,以及他们那三个儿子套住脖颈,拽住往外拖。灵堂顿时大乱,游家的下人和客人尽都尖叫着往外逃窜。唯有游珠儿,扶着灵床静静地站着,看着,突地仰天大笑:“阿娘,您看到了没有?真好玩啊!现世报呢,可惜您看不到……”少女跪伏在生母的尸身上,嚎啕大哭,声声泣血。孟萍萍去而复返,蹙着眉头,慢慢将手放在游珠儿肩上,低声道:“快别哭了,游家只剩你一个主人,你得撑起来,别让你娘担心。”游珠儿不理,只是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冤屈和恨意尽数倾泻出来。杜清檀袖着手,立在街边角落里,安静而漠然地看着独孤不求把那一串男女老少带走。独孤不求从她面前经过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似是想要抬头看她,却又垂下眼去,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得步子飞快,昂藏身躯挺拔有力。杜清檀垂下眼,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李岱微笑着道:“你二人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两件事并作一件做,假公济私也做得如此漂亮利落。游福生、杜氏,以及三个男丁尽数入狱,这家,就该你那个女学生来当了吧?”杜清檀袖着手,半垂着眼:“下官不知殿下在说什么,不过呢,游珠儿能够进入女医班,是真托了您的福。殿下不如好人做到底,帮她把这烂摊子理顺了罢?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不会对不起您。”第322章 所以世间才有律法李岱倒是没在这种事上拿捏为难杜清檀,很爽快地指示聂公公:“去,安排两个得力懂事的把这事儿办妥当。”杜清檀冷幽幽地道:“殿下不怕别人说您和冤狱翻案之事有关么?”李岱傲气得笑了:“在你眼里,我就如此软弱无能怕事?相比这个,我更怕别人说我想要趁机谋夺游氏的家产呢。”但其实,他知道她不过是激将法罢了。而她,也知道他知道。正说着,又见几个公门中人匆忙而来,说是要给林氏验尸,并要搜查。女学生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惶恐不安又好奇,挤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杜清檀心烦意乱,听得脑袋疼,便冷声呵斥。“你们既然都看到了,便各自把嘴闭紧,将来游珠儿回去上学,若是让我听见半句不利于她的话,这书便可不念了。”李岱微笑着:“杜典药说得没错,她的意思,也就是本王的意思。”女学生们惶恐地闭紧了嘴,纷纷用力摇头,表示自己不会乱说。李岱便吩咐车夫把她们送走,然后转头看向杜清檀:“小杜,你今日看什么都不顺眼,是因为后悔了吗?”杜清檀淡淡地道:“您是问解除婚约之事吗?”李岱点头:“正是。”杜清檀说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生气,为什么恶人做坏事,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善人却要瞻前顾后,束手束脚……”李岱微微一笑:“所以世间才有律法。惩恶扬善,虽然我很不乐意夸这一句,但我觉着,独孤干得很好。再有,你所感叹的,是关于林氏之死这件事吧?孟萍萍觉着是你们做错了事?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杜清檀垂着眼没吱声,怎么可能不介意?李岱淡淡微笑:“我若是你,也会做一样的事。若是林氏能够选择,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有仇不报,畜牲不如。日日毒药焚心,钝刀子割肉,不如早死早解脱,再顺手拉仇人一起下地狱。”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李岱,仿佛是想看明白,他是真心这么想,还是为了讨好她才这么说。李岱目不转睛地和她对视着,低笑:“孟萍萍之所以走到今日的尴尬境地,实是因为她一无胆识,二则滥施好心。而你我,则是同一种人,换作别人,再不会比我更懂你了。小杜,要不,你再好好想想我之前的提议?”杜清檀沉默着行礼,然后起身:“多谢殿下青眼,可惜,太过相像的人凑在一起,不免无趣。下官告辞。”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李岱歪靠在车中,勾着唇角慢慢笑了:“回去。”一夜春风紧,吹得大理寺中那株杏花开了半树。独孤不求从刑讯室中缓步走出,立在廊下久久地注视着那半树妖艳的杏花。熬了整整一夜,总算从游福生口中问出了关键的线索。谁能想得到,这么一个普通的生药铺主,居然会是多年前一桩谋逆案的关键棋子兼诬告人呢?若非是他在那浩瀚的卷宗中,捕捉到那一排字,也不能挖出这桩陈年冤案。最巧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两桩案子竟然碰在了一起。下属在一旁道:“主簿,有人找您,天刚亮就来候着了,等了快一个时辰啦。”独孤不求收回心神,接过下属递来的冷水帕子擦了一把脸,问道:“谁?”下属的神色有些怪:“是一位很好看的小娘子,说是您的友人。”独孤不求把帕子随手一扔,走得飞快。孟萍萍安静地坐着,手边还放着一只食盒。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来,白净清丽的脸上满是倦色。在看到独孤不求眼里遍布的血丝之后,她神色复杂:“独孤,你这是熬了整夜?”独孤不求避而不答,在她面前落了座后,微抬下颌:“什么事?”孟萍萍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知道他想见的人并不是她。她苦笑着垂了眼,低声说道:“我来问问案情。我和五娘开的方子……”独孤不求淡淡地道:“方子已然找到,杜氏做了手脚,硬生生添了一味药,且字迹很像,若非是我熟悉你二人……”他没说完,不过孟萍萍也懂了。她很生气地道:“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五娘当时怕她做手脚,特意抄誊了一份,并在上头做了表记……”“恶念一起,铤而走险都是常态,很早以前林氏就已中毒,若非害怕你二人真把林氏治好,他们也不会下猛药,那么,林氏只会死得无声无息。”独孤不求并不想过多透露案件信息,只道:“很快就能有结果,该受惩罚的,一个都跑不掉。”孟萍萍小声道:“游珠儿想要知道是谁告发的,能透透底吗?”独孤不求摇头:“不能,你走吧,我还要继续办案。”“你多保重,再怎么急的案子,也不至于让你废寝忘食,这般不要命。”孟萍萍犹豫片刻,将食盒推到他面前:“这是我家里自己做的一些点心,顺路带给你尝尝,饿坏了肠胃,得不偿失。”独孤不求看了她两眼,道:“这次我收下,下次不要再给了。”“嗯。”孟萍萍苦笑:“你不会以为我是想对你怎么样吧?我不是那种人。”独孤不求平淡摇头:“你想多了。走吧。”不等她回答,他已起身送客。孟萍萍前脚走出房门,随后就听他在那招呼其他人:“不是饿了吗?来吃好吃的。”一群男人嘻嘻哈哈,瞬间就那一食盒糕点分了个精光。孟萍萍经过那半树杏花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片刻,随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