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行至宫门,又听有人在后面叫道:“独孤兵曹,请慢行。”独孤不求心口一跳,顿足回身。却是刚才在天堂宣召他的内侍。内侍微笑着将火凤令交还给他:“圣人有令……”片刻后,内侍离去,独孤不求抬眼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神色冷凝。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先是当着庐陵王的面,收回了火凤令,赐他做了王府属官,伺奉庐陵王。再又背着人悄悄送回火凤令,命他监视庐陵王。帝王心术,果然诡谲难料。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一阵风过,他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早已汗湿里衣。他,回不去长安了。独孤不求回到邸店,研墨提笔,想要给杜清檀写一封信。然而思虑良久,终是未曾下笔。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一眼泛白的天际,将自己所有钱财翻出,拿去金银店换作金锭。所有的金锭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两个箱子里,他将箱子递给新来的手下。“这一份,送去独孤家,见到家母,就说请她老人家安心养老。”“这一份,送去长安平康坊杜家,交小杜大夫,不必多言。”万岁通天二年六月三日,圣人下旨,斩杀酷吏来时于洛阳闹市并陈尸示众,流放其党羽于岭南。自此,延续十四年的酷吏之治结束。消息传到长安,杜清檀正在给安平郡王妃诊脉。婢女在帘外通传:“郡王来了。”安平郡王大步而入,眉梢眼角俱是喜意。郡王妃笑道:“夫君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安平郡王笑道:“传令设宴,今日阖家欢庆,小杜大夫务必留下来用饭!”武六郎跟着进来道:“才刚得的消息,酷吏来时被斩杀于洛阳闹市,陈尸不过半个时辰,全身的肉就被百姓给尽数剐干净了。甚至有人生吃其肉!”之前来时诬告圣人子女及武氏宗亲谋逆,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夜里睡觉都不踏实。“这回可好。”安平郡王捋须微笑:“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郡王妃也是大喜:“这是大喜事,应该好好庆贺一番。”于是,郡王府所有人都得了赏,就连杜清檀也得了一匹丝缎。她留在郡王府用过饭才回去,不出意外的,家里又排了一条长队,等着她诊治。待到忙完,已是傍晚。有人敲开了杜家的门。“小杜大夫在吗?这有您的东西。”来人风尘仆仆,十分陌生。拿来的是一只样式普通的箱子,上面贴了封条。“是什么啊?谁送的?”杜清檀也没见有信,少不得要问。来人憨憨地笑:“小的不知,就说让送给您。”说完,就这么走了,留都留不住。第160章 独孤现在还活着吗?箱子沉甸甸的。撕去封条,还有铜锁。采蓝突发奇想:“暂且不要开吧,万一里头装的是啥毒物呢?”譬如说,突然蹿出来一条毒蛇,一只毒蝎什么的,那不得死人。杜清檀笑道:“说得我好像很多仇人似的。”虽是如此说,她还是很谨慎地先用砖头压住箱子,再开锁。开锁之后,也不用手掀盖子,而是用竹竿挑开。此时正当傍晚,一抹夕阳余晖刚好落到箱子上,照得里头的金锭闪瞎人眼。杜家人集体失声。半晌,杨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从哪里来的?谁给的?”杜清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她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还是老于头见多识广:“送东西的人,口音像是洛阳的。”“咱们家在洛阳有亲戚吗?”采蓝又否定了:“这是送给五娘的,总不能是哪个病人送了答谢您的吧?”“是独孤。”杜清檀平静地把箱子锁好:“除了他不会是别人。”全家人面面相觑。这,莫名其妙,不打招呼就送了一箱子钱财过来,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杨氏担忧地道:“这钱财来路不明,该不会……”“独孤不是那种人,您说他会赌钱,或许,但要说他会偷会抢,我绝不相信。他若会偷会抢,当初何必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横刀救我?他长得这么好看,只要愿意,两都大把的贵妇乐意养他。可也没见他愿意屈就谁,还是穿着那身旧衣裳,破靴子,骑着老秃驴。”杜清檀说完这话,谁也不看,肃着脸,抱起箱子就往里去了。全家都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是以,全都识趣的没有再多嘴。杨氏只是叹气:“但愿不是我多想,这眼皮子直跳,无论如何,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的。”采蓝小声道:“您不是嫌弃得很?若是那啥,五娘就和他断绝干净了。您正好如意。”杨氏气得拍了她一下:“他好歹救过我们的命,我是那种狠心的,非得想要他出事?”正说着,又见杜清檀快步走了出来,也不叫谁跟着,直接就出门去了。杨氏喊不住她,连忙叫平安和采蓝跟上去:“快去,看她要做什么,劝着些。”杜清檀直奔独孤不求租的房子去。走到门口,见院门虚掩着,她才顿住脚,轻轻敲击门环。没人理她。她伸手推开院门,只见石桌旁一个年轻男人裸着上身,正埋着头大口吃汤饼。听见声响,他抬头看来,见是杜清檀,“唰”地一下就跳起来了。阿史那宏慌慌张张找衣服,可是匆忙之间也想不起来,这玩意儿到底被他扔哪里去了。他慌慌张张地将两只手环抱着胸,虚张声势。“你这人好没道理,怎么没经允许就私闯人家宅邸!”杜清檀平淡地扫了他一眼,缓步而入:“这是你家吗?”“虽然不是我家,那……那也不是你家!”阿史那宏见她越走越近,赶紧地护着胸往后退。“你就站那儿,不许再过来了!”杜清檀看他的眼神就和石头没区别:“你怕什么?我又不会看上你。”她跑过去,把所有房间都推开了看。一无所获之后,走回来在阿史那宏面前坐下,很有气势地道:“去把衣服穿上,我有话要问你。”“你凭什么指挥我啊……”阿史那宏嘀咕着,到底还是跑去寻了衣裳穿上。他黑着脸道:“你要问什么?”杜清檀指指面前的座位:“坐下说话,你这样站着,我仰着头脖子酸。”阿史那宏就又坐下了,气鼓鼓的:“快说!”“你和独孤不求是什么关系?”杜清檀冷淡地道:“别和我说是朋友。你骗不了我,上次我们在安平郡王府见过面。独孤把你扔下了,他不会这样对待朋友。你若说假话,我就去万年县告你,说你劫财杀人。”“你敢!”阿史那宏跳起来,张牙舞爪。杜清檀轻飘飘地瞅了他一眼:“敢不敢的,你要不要试试?忘了告诉你,我与万年县丞比较熟。”阿史那宏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惹这种麻烦上身,否则主君一定怪他不会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