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风吹过,草木发出“唰唰唰”的声音。独孤不求屏声静气,竖耳静听。“沙沙沙”的声音透过夜幕,由远及近,渐次而至。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皇子的鼻尖上,紧接着,又一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哗啦啦啦~”雨水越来越大,天边低垂的黑云被闪电撕裂,沉闷的雷声翻滚而来。守在驿站外的袭击者骚乱起来,片刻后,绝大部分人走入火场搜索,留在外面的人则忙着封锁各处出口。果然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走。”独孤不求一把拽起皇子,朝着山野深处狂奔。深一脚浅一脚,两个夺命奔逃的人不辨方向,气喘如牛。雨越下越大,狂风卷杂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叫人喘不过气来。皇子一脚踏空,摔倒在地,再也不想起来。“殿下,再坚持一会。等到天亮,我们就有救了。”独孤不求锲而不舍地想要扶起他。“让我死在这里好了!”中年的皇子崩溃地捶着地,声嘶力竭,绝望呐喊:“让我死,死了就都干净了!”被贬出京的这十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性命,时时刻刻都在梦魇中度过。却从没有今日这么狼狈,这么辛苦。如若是那位多年未见的生母想要他的命,那就还给她好了!一了百了。独孤不求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几次想要开口相劝又咽了回去。他陪着皇子跪坐到地上,尽力用身体挡去风雨。谁还没个绝望任性的时候呢?他也有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却也没有耽搁多久,瘫在地上的皇子慢慢地爬了起来。借着一闪而过的雷光,他看到了跪坐一旁,用身体替他遮挡风雨的青年沉默温和的侧颜。“你叫独孤不求?”皇子很认真地问道:“字正之,是洛阳独孤氏?”独孤不求抹去脸上的雨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殿下,独孤不求愿意为您效劳。”皇子坐直身体,换了肃然的神色:“我此番前途未料,或会死去。你跟着我,只怕也会死得悄无声息。你不怕?”“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晨光乍泄,雨渐停。独孤不求雪白的牙齿闪着冷光:“殿下要相信圣人,要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子把手递给他:“扶我起来,我们继续往前走。”“你成家了吗?有没有孩子?我的孩子尽跟着我受罪了……”皇子上牙磕下牙,意识开始模糊。独孤不求再一次拽住了他。晨曦微光中,一滴雨水从山毛栗的刺针上滑落,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划破冷风,朝着他们直砍下来。第100章 夏至皇子徒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刀光向自己劈来。他无力挣扎,无法躲避,惊恐到失声,双脚如同铁钉钉入地面,不能移动半分。“呛啷”一声脆响,一把横刀擦着他的头发飞过,与那道刀光相撞,拖出一道残影,火花四溅。独孤不求劲瘦有力的身影将他挡在身后,横刀卷起阵阵冷风,杀气犀利。皇子挣扎着缩到树后,仓惶地看着前方。年轻的俊美青年唇角勾着满不在乎的微笑,以一敌二,大开大合,是不要命的打法。然而仔细了看,却又能看出来他并非不要命。不过都是假象罢了,以身为饵,引得对手出刀,再迅速后退,一脚将另一名对手踹飞过去——正好对着才劈过来的刀。刀被击落,却也不慌,摆个姿势,左拳出其不意直击对手侧脸,当即将对手打得晕厥倒地。皇子看着看着,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淡笑。有勇有谋,倒也非是匹夫之勇。血光乍起,刺客倒地。独孤不求回头,俊美无畴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手臂也在流血。他利索地撕下袍脚,扎住手臂上的伤口,捡起横刀,拽着皇子继续奔逃。“殿下一定要坚持住,圣人接您回京,必是做足万全准备,不会只派出我们这一拨人,援兵很快就到。”独孤不求嗓音沙哑,却极坚定笃定,这给了皇子极大的鼓舞。他反过手来扶住独孤不求,鼓励道:“你也要坚持住,等到将来……”本想许以官职爵位,终是不敢冒险,遂改口:“将来见着圣人,我定然替你请功。”“好啊,属下等着呢……”独孤不求勾唇而笑,笑容灿烂,让人心生愉悦。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独孤不求爬到树上张望一番,跳下来道:“为首之人着朱袍配银鱼袋,余下人皆着千牛卫服饰,必是圣人派来接殿下的人。是否需要联系他们?”朱袍银鱼袋,至少也是五品以上高官,千牛卫为御前贴身侍卫。这是走了明路,危险自然少了很多。皇子点头同意。独孤不求取出一只骨笛,缓缓奏响。那边很快应回笛音。“确实是来接您的人,殿下,独孤不求幸不辱命。”看到迎面走来的千牛卫,独孤不求如释重负,轰然倒下。鲜血早就浸透了他的衣袍。然而,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唇角仍然带着微笑,仿佛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熬过去就好。皇子指着他,和对面的五品职方郎中大声说道:“救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他!他拼死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们这些人的前途!”这一席话,说得自信十足。在之前,这群人悄悄找到并带走他时,他总以为自己会是死路一条。而这一刻,看到五品官员带着千牛卫出现,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未必是噩运。或许,此生当中,最大的一次命运转机已经到来。五月末,銮驾将往东都洛阳,大部分官员也要随侍前往。薛鄂以及梁王等人也都要去,武八娘的和离之事竟有无限搁置之意。为了此事,武八娘虽不至于日夜忧虑,始终不太安心。杜清檀便在吃食上给她作了调整,将她养的面若桃花,身体康健。壮实郎的夜盲症已经痊愈,终于能够在夜晚看书写字,独立行走玩耍。又因每日饮食锻炼得当,身高便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下子拔了老高。安平郡王老夫妇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却是自杜清檀入驻之后,再不曾生过病,能吃能睡,红光满面。武八娘瞧着欣慰,特意给杜清檀多开了一个月的诊金,另送了几匹薄纱好绢,说是让她好生做几套衣裙穿戴。杜清檀哪里舍得,自是存起来准备用作买房。也不知是何原因,她原本以为治好了壮实郎的疑难杂症,总要小小地出一回名,病人肯定会比从前多。然而现实总是更冷酷,非但官宦勋贵圈子无人寻她,就连以往的街坊平民也是寥寥无几,只能卖些乌梅丸。街坊平民病患变少,她倒也知道其中原因。她从永宁坊搬来,那边的街坊邻里距离这里远了,她又时常不在家,求医总归有些麻烦。而平康坊这边,又是初来乍到,周围邻里非富即贵,自有用熟的大夫,外人轻易插不进去。譬如她那姓元的隔壁邻居,自那夜讨过烤羊肉后,就再未出现,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似的。然而类似武八娘这样的官宦勋贵圈子也无人请她,就让人由不得多思多虑。或是有人刻意压制,也或是她时运不到。无论哪种原因,杜清檀都不会坐陷困局而不动。左思右想,便在夏至日顺应时节,精心准备了一道滋阴养血、延缓衰老的桑葚膏。府中女眷,以安平郡王妃为首,这膏自是要先往那里送。杜清檀走入房内就觉着不太对劲。郡王府内成年的女眷几乎全都在场,人人皆是神色凝重。武八娘眼眶微红,似是哭过,见她来了就强笑道:“小杜又做了什么好东西?都有什么好处啊?”“做了些桑葚膏。”杜清檀如常笑道:“夏至阴生,要养心阴。心阴不足,易心烦失眠,燥热上火,甚至引发心疾。此膏补心肾,滋阴养血抗老,日日服用大有好处。”武八娘就道:“是好东西,阿耶阿娘要多吃。”其余人等便也跃跃欲试,杜清檀就道:“我这做得有多,稍后若是想要,只管使人去我那儿拿。是我自掏腰包,送给各位的。”人人都知道她养家艰难,又都是有头有脸的,哪里好意思白拿她的,就都说要买。杜清檀坚持要送:“这次就算我送大家的,尝着好了再来买或是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