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杜清檀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钻进骨头缝里去,冻得她又僵又冷。梁王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就连眼睛都没睁。婢女这时候才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泣,然而也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嘴。武鹏举却是视若无睹,微笑着上前行了个礼,温声道:“伯父,侄儿看您来了,您老人家可好些了?”梁王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呢?”武鹏举便道:“知道伯父病,侄儿日日挂心,到处托人搜寻偏方验方,就想为伯父分忧。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侄儿打听到了!”梁王眼里闪过一道光,不耐烦地道:“快拿来!”武鹏举示意杜清檀上前:“方子是她的,她非得见着您老人家才肯说。”阴冷暴躁的目光落到杜清檀脸上,仿若刮骨的钢刀,让人心寒恐惧。杜清檀深吸一口气,端正行礼,低着头道:“民女京兆杜氏杜五娘,家有祖传秘方,专治蛇盘疮,药物覆上,很快就能缓解痛痒,效果奇佳。”梁王看了武鹏举一眼。武鹏举便道:“你要什么?”“家父在世之时,曾为民女与兰陵萧氏定亲……”杜清檀简单地说明情况,深深拜倒:“萧家欺人太甚,行事狠毒,不留余地,恳请王爷为民女做主,救我一家于水火之中。”梁王冷笑了一声。杜清檀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心惊肉跳。却听宦官道:“你好大胆子!既有秘方,就该主动献来!竟敢与贵人讨价还价!是嫌命长么?”杜清檀可没打算引颈受戮,细声细气地道:“无论如何,这方子肯定都要献的,只是希望殿下能看在民女些末之功的份上,能够稍许慈悯。”梁王又翻了一下眼睛。宦官又道:“笑话!你的方子是否有用还不一定,就敢谈功劳了!我问你,倘若方子没用,你又如何赎罪呢?”“民女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杜清檀被一逼再逼,逼到绝路,反而不怕了,不就那么回事么?干就是了!半晌,只听梁王哼了一声。武鹏举忙道:“杜五娘,还不赶紧谢过梁王!梁王答应你了!”杜清檀由衷松了口气,行礼谢过,要了笔墨将方子写了出来。“上等糖霜、冰片、金匙、琉璃碗、白玉杵?还要美貌少女两名?此外还需密室一间,不许人打扰?”武鹏举不期这所谓的“秘方”竟然用得到美貌少女,惊得一双原本就凸的眼睛鼓得蛙眼似的:“你要美貌少女做什么?”自然是装腔作势咯,杜清檀稳如老狗:“自有妙用。您放心,不会伤害到她们。”武鹏举没招了,傻乎乎地看着梁王,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快去办啊!”梁王被病痛折磨得快要疯了,但凡有一线希望,都要去试试。没多少时候,一切准备齐全。杜清檀命那两个美貌婢女:“还请二位立在门边,替我挡住风煞。”那二人依言站定,她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把里头的东西倒入琉璃碗内。是才从土里挖出来的新鲜蚯蚓,被她剖开洗净泥土,存在里头备用。金匙舀一勺糖霜,均匀地洒在蚯蚓上,又加冰片,搅匀之后,便静置不动,只等其腌出汁液,滤净取用。蚯蚓入药称为地龙,有清凉之效。上等糖霜就是白砂糖,能够帮助伤口愈合。这方子虽然极为简单,却很有效,是历经百年传验下来的方子。之所以搞什么美貌少女,金匙、琉璃碗、白玉杵,都是噱头。因为此时皇室豪门高官都很笃信炼丹养生长寿,更信金银贵重之器能够延年益寿。如果虚张声势能够帮助成功,杜清檀是不会客气的。蚯蚓刚刚腌上,武鹏举就来催了:“快些,等不及了!”杜清檀无奈地道:“炼制奇药必须半个时辰才行,正如好酒需要精煮,时辰不够,药效不够,急不来。”武鹏举无可奈何,就在一旁吓唬她:“你这个方子最好真有用,不然你就惨了!”杜清檀笑笑而已。武鹏举又道:“不过看在你是独孤介绍来的,又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或许可以帮你说说情。”“多谢。”杜清檀微微欠身而已,然后又成了锯嘴葫芦。“……”武鹏举原本是看她纤弱可爱,我见犹怜,便想逗着玩一下,不想她性子这么闷而无趣,便失了兴致,把脸扭到一旁看空气。“铛!”一声脆响,是计时的小宦官敲响了铜锣,倒吓了杜清檀一跳。她立刻把室内所有的人赶走,再叫那两个美女小可爱把守着门窗,亲自过滤好蚯蚓白糖汁,用金盏盛上,递给早就等不及的武鹏举。武鹏举这一去,就再没回来。第25章 头道油没人搭理杜清檀,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原地等着,心里给自己设想了无数种可怕的死法。等她想到第十八种的时候,武鹏举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嘿!你这方子还真有效!我家伯父没那么疼了!这是赏你的!”一块如意青玉配。杜清檀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为啥不给钱呢?夕阳西下,半空如血。苍茫的暮鼓声中,杜清檀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了梁王府。独孤不求坐在街边的槐树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颌,定定地看着她这个方向。然而看见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不咸不淡地道:“还活着呢。”杜清檀稳重地道:“还活着。”“那就回吧。”独孤不求招手叫来马车,催促:“快些,暮鼓已经响过两百下了。”杜清檀坐上马车,整个人便软了。一只皮囊递到她面前,独孤不求漂亮的下颌朝她扬了扬:“来,喝口酒提提神。”杜清檀没理他,他也不觉着尴尬,将酒收好,冲着赶出来的武鹏举打招呼:“怎么样了啊?”“挺好。”武鹏举上来吊在独孤不求的肩上,瞅着闭目养神的杜清檀小声说话。杜清檀竖着耳朵听,没听清楚,只听到武鹏举在最后约独孤不求去平康坊喝花酒,他请客。平康坊,妓馆云集,也是当初救她一命的金大夫的医馆所在之地。难怪独孤不求对平康坊这么熟悉。男人嘛,杜清檀表示理解。都是一样的货色。独孤不求很快上了车,说道:“你的方子,梁王用了确实很不错,萧家这边他会使人去说。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就办。”杜清檀朝他扯扯唇角,低声道:“谢了。”“不必谢我,梁王若是好了,于我本人也是有益的。”独孤不求仍然是那副无利不起早的样子:“我这人,向来眼光精准,武鹏举又欠我一个人情。”杜清檀没听他后面说什么,因为她很快睡着了。这一觉又香又甜,一丝梦都没做,以至于到家被叫醒时,她竟然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还是独孤不求拉了她一把,她才找到家门。几乎是同时,大门被拉开,采蓝和于婆跑出来,一左一右把她扶住,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我没事,一切顺利。”杜清檀也很欣慰,“大伯母好些了么?”“好多啦,退了热,头也没那么疼了,就是一直在问您。”采蓝扶着她往里走:“婢子说您在睡觉,先前还信,后来就不信了。您再不回来就瞒不住啦。”“事情已经解决,倒也不必瞒着。”杜清檀突然想起来,独孤不求在梁王府外等了她许久,多半也没吃晚饭,便回头去叫人:“独孤……”门外空空荡荡,马车和独孤不求都不见了。倒是王草丫趴在墙头喊道:“娘!五娘回来了!好好儿的!”杜清檀换了家常衣物才去看杨氏。杨氏确实好了许多,见她进去就道:“你去了哪里?”杜清檀如实回答。杨氏听得呆了,紧紧攥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不敢相信地道:“怎么会?怎么会?你好大的胆子!”杜清檀低着头笑,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不可能再改变。一场危机就此解除,杨氏欢欣鼓舞的同时,却又觉着来得太过轻易,从而不敢相信。于是反复确认:“明天一早就会去和萧家说这事儿么?不会忘记吧?会不会有人又去挑唆什么的啊?”“倒也不至于。”杜清檀道:“那个武鹏举是独孤公子的好友,有他盯着,这事儿不会有问题。”“又是独孤公子。我就知道他是你的贵人。”杨氏捂着眼睛,眼泪狂流:“你去把他请来,我要给行大礼致谢,还要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