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玉闻言纳罕地看了江知颐一眼,他自认与这位新科状元郎并未有这么好的交情,反是因着先前的事,他该记恨自己才对。
他张口本想说“不”,可忆起孟松洵的古怪,却又改口笑着道了句“好啊”。
他那老师既在派人监视这位武安侯,他定然哪里有问题,若他快一步替他家老师解决这桩心事,必能得老师赞赏。
倒也是好事。
才到寅时,孟松洵便提前自大理寺下值回来,径直去了轻绯苑。
他已提前派李睦来传了消息,故而这会子,玉书玉墨正在替柳萋萋梳妆。
她今日一身藕粉团锦绣花对襟长袄,烟紫凤尾罗裙,万分娇俏,鬓间插着一支桃花簪,簪尾流苏垂落,末端莹润的珍珠轻轻贴在她小巧的耳垂上。
她染了胭脂的眼尾微红,自偌大的铜镜中看到他的身影,忙转过头,眸中跃动如星光般璀璨的点点笑意。
“侯爷,您回来了……”
看清她面容的一瞬,孟松洵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唇角浮现温润的笑。
虽周围人都说她生得其貌不扬,但他从来都不觉得他的念念生得不好看,只是实在太瘦弱了些,如今上了妆,便愈加明媚惹眼了。
见他阔步上前,柳萋萋站起身,头上的流苏打在了侧脸上,她陡然生出些许紧张,用手攥住了衣裳。
今日仔细从镜中看着玉墨替自己上完妆的模样,她一时竟认不出自己来,只觉得好看非常。
可她不知面前人会作何反应,会不会觉得她这副打扮很怪。
正当她忐忑不安之际,孟松洵自袖中取出一块轻软的丝制面纱,抬手替她戴上,刚好遮住了下半边脸,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
柳萋萋心下一坠,蓦然生出些许失落,难不成他是觉得自己生得太难看,登不了台面吗。
见她眸光黯淡下来,孟松洵笑道,“太美了,我怕你教人觊觎了去。”
闻得此言,柳萋萋怔忪着眨了眨眼,旋即轻笑出声,纵然他只是安慰自己的,她也觉得很高兴。
“侯爷可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说笑。”孟松洵正色道,“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也是因为那红襄馆鱼龙混杂,不好让你露出真面目。”
他没告诉她,这其中其实还有第三重缘由。
打她入府的那一日,孟松洵便发觉她上完妆后的面容像极了已故的顾夫人。
或是因着她平日暗沉的肤色,瘦削的脸庞和没神采的模样,他当初竟是没一眼认出她来。
可如今京中认得顾夫人的依然不少,毕竟当年的顾夫人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且制香手艺绝妙,教授过不少京中贵妇甚至皇室妃嫔们制香。
但戴上面纱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柳萋萋,既不必担忧教人认出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必担心被人猜测她过往的身世。
因她那双眼睛并不像顾夫人,而像她远在澜州的外祖母。
一切准备罢,孟松洵便带着柳萋萋坐马车赶赴红襄馆。
贾洹已然在那飞檐高耸,朱瓦白墙的高楼前等了,见孟松洵下了车,正欲上前迎接,不想孟松洵又折身,自车上扶下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见此情形,贾洹不由得傻了眼,从未见过有人寻花问柳还自带女人的,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侯爷,这位是……”
“本侯新收的爱妾。”孟松洵无奈道,“听闻本侯要来这红襄馆,不依不饶,一定要和本侯一道来,说怕本侯教旁的女子勾引了去,这不,本侯实在拗不过她……”
说罢,孟松洵用宠溺的眼神看向身侧人,还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男人身上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柳萋萋身子微僵,但晓得孟松洵不过是在做戏,便努力放松身子,故作依恋地倚靠在男人身上。
见贾洹面露难色,孟松洵顿时不悦道:“怎的,莫不是这红襄馆还有规矩,不许旁的女子进去?”
“自然没有。”贾洹呵呵笑了两下,哪里敢说个“不”字。
这儿是没这个规矩,但从来没人这么做过,看来这武安侯近日沉迷美色之事确实为真,不然哪里会有男人来妓馆,还将妾室一道带来的,实在荒唐。
但他也只能笑嘻嘻将人请进去,入了红襄馆,贾洹同上前招呼的伙计打了个奇怪的手势,那伙计登时会意,毕恭毕敬地道了句“贵客们请”,将三人领至一楼一间不起眼的雅间。
入了雅间内,贾洹同孟松洵解释:“侯爷头一回来,怕是不知道,婴香贵重,这购婴香的客人与楼中寻常的客人不一样,需得去些隐蔽的地方。”
正说着,那伙计已然绕过屏风,在床榻处捣鼓了一番,少顷只听细微的挪动声响,床榻后蓦然出现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入口不大,仅能容一人通过,但还算干净,看来是常有人从此进出。
伙计躬身道了声“请”,贾洹走在最前头,后头依次是孟松洵和柳萋萋。
下楼梯时,孟松洵握住了柳萋萋的手腕,留意着他的每一步,柳萋萋虽是不大喜与男人接触,但此时自孟松洵掌心传来的热意却透过肌肤渗透到了心底,令她感到万分安心。
下了大抵二十余步,眼前灯光璀璨,豁然开朗,一个偌大而华丽的厅堂出现在三人眼前。
衣装妖冶的舞姬在中央的木台上袅娜而舞,木台四下是一个个的小隔间,相邻隔间之间以木板遮挡互相看不见,隔间前有薄透的轻纱垂落遮掩,端着酒盏果点的婢女在各个隔间来回穿梭伺候。
伙计将人领到此处,便算完成了任务,一个貌美的女子迎上来,将他们引至其中一个隔间内。
隔间不大,只置了一张花梨木螺钿小榻,一把红漆梳背椅,一盏白玉坐屏和一张红漆长桌,其上放满了酒水点心。
孟松洵自然是坐在了小榻之上,柳萋萋正欲紧挨着他落座,却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揽住腰肢,一把抱到了腿上。
柳萋萋双颊陡然泛上热意,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却听那低沉醇厚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抱歉,你且忍一忍,装上一会儿,那位贾大人正在看……”
她偷偷用余光去瞥,果见坐在梳背椅上的贾洹正看着这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臂,配合地揽在了孟松洵的脖颈上,垂着脑袋羞得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片刻后,却听那位贾大人蓦然道:“呦,没想到江大人也来了,他好像还带着一人,那是刑部的沈大人……”
听得“沈大人”三个字,柳萋萋不禁愣了愣,刑部姓沈的大人,她只知道一个,她忍不住转头看向那轻纱外,果见一清隽的男子含笑入了他们斜对面的隔间。
此人正是江知颐。
在他身上跟着的那个双眉紧蹙,抬眼打量着此地,满面厌嫌的不是沈韫玉是谁。
可沈韫玉为何会来这儿,他不是向来自诩清高,怎会来这青楼楚馆。
正当柳萋萋疑惑地盯着那厢瞧时,下颌教突然伸开的大掌轻轻捏住,被迫转过头后,她一眼撞进男人漆黑冷沉的瞳眸里。
他蹙眉开口,不容置疑的语气里揉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虞。
“不许看,现在你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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