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曦虽是做得磕磕绊绊,但也算是勉强完成了孙嬷嬷的测验,孙嬷嬷摇了摇头,面露失望,却没说什么,继续教授制香之事。
一个时辰后,临到结束之时,孙嬷嬷倏然回过头,冲柳萋萋道:“你,过来。”
柳萋萋懵了一瞬,才确定孙嬷嬷喊的是自己。她上前一步,就见孙嬷嬷指了指桌案上的香材道:“你随意挑选,依着我方才教的法子,试着制香看看。”
她颇有些不明所以,可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制香是大户人家才会去做的雅事,寻常百姓怕是连块香材都买不起,连平日里赵氏让她采购香材,都是嘱咐她买一点就够,省着点花。
柳萋萋虽负责采买香材,也极爱香事,可压根没有机会亲自制香,故而不管孙嬷嬷此番是为着什么,机会难得,她都想牢牢抓住。
她先去一旁的铜盆中净了手,抬首在桌案上看了一圈,才谨慎地选了一些香材,取适量倒入研钵中捣碎。待香材捣成粉末,混入炼蜜揉捏均匀后,再搓成小小的香丸。
分明是头一回,可柳萋萋丝毫不觉紧张,全程一气呵成,不需她多加思考,手的动作比脑子更快,就像她天生就会制香一般。
孙嬷嬷看着盘中的香品,轻轻捻起一颗,在鼻尖嗅了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她只抬头深深看了柳萋萋一眼,并未评价什么,只侧身对沈明曦道了几句记得多练习的话,便提步离开了。
柳萋萋几人望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少顷,才听秋画不解道:“孙嬷嬷方才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让柳姨娘来制香?”
“还能是什么意思。”沈明曦不悦地嘟起嘴,“我瞧着孙嬷嬷分明是想羞辱我,让我亲眼瞧瞧我学得是有多差劲,连只在一旁听的萋萋姐姐都做得比我好。”
“倒不一定。”柳萋萋道,“孙嬷嬷也未说什么,兴许是瞧见我方才偷偷提醒姑娘,才想借此让我出丑,给我个教训呢。”
这话沈明曦可不同意,“萋萋姐姐分明做得很好,我方才可都瞧呆了,怎么看姐姐都不像头一回制香。你好容易做出来的东西,不如好生藏起来,指不定几个月后拿出来一熏烧,好闻得紧呢。”
不待柳萋萋答话,沈明曦已兴冲冲拿了个瓷罐将香丸装进去,三人挖了土,合力将其埋在了院中的桃树下,等着一月后重见天日。
在云曦苑又小坐了一会儿,吃了两颗秋画给的饴糖,柳萋萋想起要去赵氏那厢的事,匆匆与沈明曦道了别,往赵氏的院子而去。
快走到院门口,便见孙嬷嬷自里头出来,想是来禀沈明曦的课业的。待她走远,柳萋萋才入了院子,命婢子往里通禀了一声。
没一会儿,婢子出来,告诉她夫人在忙,要她在外头等着。
柳萋萋顿时明了,乖乖在寒风中侯了一柱香的工夫,才听到赵氏召她进去。入了内间,柳萋萋便嗅见一股淡雅的江梅香,赵氏惬意地半倚在榻上,啜着茶水,好一会儿,才抬眸斜了她一眼。
虽知赵氏向来不喜她,可不知怎的,柳萋萋觉得赵氏今日的眼神格外沉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捅上两下。
柳萋萋也未多做揣度,兀自将昨日买香材的花费仔仔细细同赵氏说了。
赵氏听罢,自喉中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嗯”,抬手拨弄着指甲,旋即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今日这天儿比昨日冷了许多,也不知玉哥儿今早出去穿足了没有,千万别冻着。”
立在赵氏身侧的钱嬷嬷登时接话道:“今早二爷出门,老奴倒是瞧见了,也没带大氅,穿得着实有些单薄。”
听两人这一唱一和,柳萋萋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见赵氏忽而看向她,理所当然道:“我瞧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往刑部衙门跑一趟,将你家二爷屋里的狐皮大氅给他送去吧。”
这个时辰送衣……
柳萋萋张嘴欲说什么,就听赵氏又道:“哦对了,府里剩下的马车方才送孙嬷嬷回去了,一会儿你怕是得自己走着去,当是不要紧吧。”
听得此言,柳萋萋暗暗咬了咬下唇,哪里敢与赵氏作对,福身恭顺地道了声“是”,缓步退下了。
她的感觉果然不错,却不知赵氏缘何恼怒她,难不成是因着孙嬷嬷令她上手制香之事?可让她跟着一道学,本也是赵氏授意,按理不应该。
左右想不通,柳萋萋也不费这个功夫,离沈韫玉下值已不剩多少时辰了,她需得抓紧。
回竹韧居取了大氅,柳萋萋匆匆往后厨的方向去。赵氏不给她马车坐,想借此折腾她,但她也不会真的傻到徒步过去。
从沈府到刑部衙门的路可不短。
赶到后厨,倒是时候,来府里送柴禾的小哥正要回去,柳萋萋便求他捎自己一程。虽竹韧居那几个婢子与她不对付,可府中其他下人,与她相处得倒还算融洽,都是为主子做事的人,没得互相为难看低。
送柴禾的张家小哥也是个爽利人,与她打过几回照面,也算认识,欣然答应,用骡拉的小板车将她送到了刑部衙门附近。
然紧赶慢赶,柳萋萋到底还是没赶上,待到了刑部门口,同守门的一问,才知沈韫玉在一刻钟前便已离开了。
赵氏让她徒步过来,就是晓得她赶不上,如今倒还真称了她的意。
回去可不像来时那样有车可搭,柳萋萋长长吐出一口气,只得抱着大氅慢悠悠往回走。
华灯初上,天色渐晚,暮色侵吞了黄昏,四下逐渐暗了下来。
行人脚步渐快,都纷纷奔家而去,路面上愈发空旷静谧了。街巷屋舍间飘出袅袅炊烟,时而夹杂着孩童的笑声,红彤彤的窗花对联已挂在了门扇之上,年味愈浓。
夜越深便越发冷得厉害,柳萋萋缩了缩脖颈,冻僵的右腿在行动间愈发疼痛难忍。
她这腿疾是老毛病,未嫁前便落下了,当初祖父母年迈多病不能劳作,叔父一家又置之不理,为了多赚些钱银补贴家用,她常在严冬冒险进山采药卖给药铺。有一回遇暴雪困在山中不仅冻伤了腿,还遇了狼,险些没了性命。
那回,救了她的人便是沈韫玉。
想起这桩陈年往事,柳萋萋面露怅惘,不由得慢了步子,须臾,只觉面上一凉,抬首看去,便见雪花纷纷扬扬而落。
下了雪,这路便更不好走了,柳萋萋忍着腿上的疼痛只得加快脚步。可没半柱香的工夫,这雪愈发下得猖狂,鹅毛似的密密地落下来,几乎遮挡了前路。
她也不知行了多久,寒风裹挟着雪片拼命往衣缝里钻,因着不舍得花钱做新的,她身上是件穿了好些年的旧棉衣,抗不住冻。柳萋萋实在冷得受不住,只得将手中的狐裘往身上一披,可即便如此,一张脸仍是快冻紫了。
她正欲寻个地方暂避风雪,却听一阵马驰和车辙滚动声在空无一人的路面上响起。
折身看去,便见一辆马车骤然从漫天飞雪间闯了出来,直直向她撞来。
柳萋萋一时吓呆了,行车的马夫同样面露慌张,似乎才注意到路上有个人,他忙拽紧缰绳,猝然将马头一扭。
眼看着那马车与她擦身而过,不受控地往一旁撞去,柳萋萋不禁腿一软,直直跌坐在了雪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