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畏惧地狱, 这里是所有罪孽最终汇聚的地方。
在地狱绵长蜿蜒的亡灵长河中,挤挤攘攘的灵魂都曾犯过不可饶恕的过错, 它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等待救赎而是最终堕入无底的深渊。
这是是世界黑暗的那一面。
半透明的亡灵坐在嶙峋的怪石上, 他身上的服饰古老繁复,在很多年以前他曾是宫廷的戏剧家。如今他坐在怪石上,在呼啸的厉风中用沙哑的男低音唱着一个很古老的故事。关于契约、鲜血与白骨的故事。
在故事的描述里, 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是无数支离破碎的权柄,不同的种族奔行在大地上,为了登上那至高的鼎座全力以赴。不同的种族有着不同的力量,唯独人类没有。就好像人类是天地之间的弃子,生来就是任由蹉跎的草木。绵延不断的战火, 永无休止的死亡。在那样的时代里,有人想要去夺取这个世界最高的鼎座, 用权力和威严来粉碎一切的混乱。
在那荒谬的故事里, 一个一无所有的君王和一个孤独的魔鬼签订了契约。
他们的契约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改变这个世界。
歌声里,厉风撞上千仞之峰破碎成呜呜咽咽的声音,骷髅们匍匐在地,炼铁高炉的烟被绞散, 流星坠落,龙骨仰首……
就好像, 为了那首歌里的故事而天地崩裂。
…………………………
龙骸城堡。
乌鸦蒙拉栖落在纤细的蔷薇枝干上, 它望着宫殿正中间的白骨王座。
那是一张由不同地狱生物的骸骨缩小后汇聚在一起,接着以最精巧的工艺堆砌起的王座。用万千白骨打造的王座本身就意味着尸山血海。那张王座已经空了许多许多年,但是如今它再一次迎来了它的主人。
国王坐在白骨王座上。
他不再戴着那顶教皇加冕的王冠, 黄金与宝石悄无声息地扭曲改变形态,最终变成了一顶荆棘王冠,暗红的宝石点缀其上。荆棘王冠箍着他的太阳穴,他的银发垂落在肩膀上,用银线绣满花纹的蕾丝领巾翻出铺展在他的衣领和袖口。
他睁开了眼。
世界上最阴冷,最森然,也最华美的宫殿印在国王冰蓝的瞳孔中。
线条修长的白骨柱笔直向上,撑起了交错的拱顶肋架,那些弧形的长梁是用货真价实传说生物的肋骨建起来。无数飞扶壁在宫殿的侧面排开,像万千振翅欲飞的翼兽。城堡内部的窗棂曲线优美,组成了姿态万千的花纹,而蔷薇无处不在。从宛若参木张开的树枝的肋架开始,蔷薇向上蔓延到纤细奢华的扇形拱顶,枝叶盘绕白骨依依垂落。
记忆最深最深的地方,仿佛有弦被轻轻地触动了。
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就好像岁月之轮缓缓转动,一千多年的时间辗转压而过,而一千多年之后故人归来的时候,一切都保留着以前的模样。
“欢迎您的到来,我亲爱的陛下。”
魔鬼穿着带有银边暗纹的黑礼服踩着暗红的地毯走上前,他的衣领上别着盛开的蔷薇花。这位地狱的“灵魂商人”又高又瘦,苍白俊美而又彬彬有礼得像位替主人看守宅邸多年的管家。
——欢迎您重归王座,欢迎您与我一起将这个世界撕碎。
他俯身行礼的时候,语调藏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这是什么地方?”
国王问。
“龙骸城堡,您的宫殿。”
魔鬼回答。
乌鸦蒙拉激动地几乎想要落泪,它想象了太多次那张王座拥有主人的画面。可是真的等到的时候,它却不敢扑上去匍匐在国王的跟前。因为魔鬼立在国王的王座前,他们的目光碰撞着,国王的脸上没有表情,魔鬼的脸上带着微笑的面具。
空气中格外紧绷。
魔鬼仿佛毫无察觉。
“它们太过无礼啦。”他轻快地说,“您的到来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该让所有家伙献上贺礼才对……不过请您原谅它们,毕竟从各个领地赶来需要不少的时间。”
魔鬼口中的“它们”就是此次国王与他的目标——地狱的领主们。
“那么——”
魔鬼脸上的微笑扩大,他风度翩翩地朝国王伸出了邀请的手。
“您愿意参加一场小小的舞会吗?这是城堡对您的邀约。”
魔鬼话音落下的时候,盘绕在城堡中的所有蔷薇藤蔓轻轻地摇晃起了叶子,沙沙的声音温柔如离去的那些美好灵魂正在轻轻私语。一点点雪般的光从穹顶上飘落而下,空空荡荡的宫殿拥有了钻石般的光辉。
风穿行在修长的柱梁之间,翼兽般的飞扶壁修长的飞檐展开了,原来那飞檐是用无数精美细密的镰鼬翼骨拼成。它们重新展开的时候,细细的翼骨在风中如指挥家的乐棒轻柔地扇动。风被轻薄的翼骨割开,发出奇特的声音,就像万千修长的手以风为琴弦同时演唱。那些声音的旋律极其优美,形成一曲从未有过的乐章。
魔鬼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场欢迎的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