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一套套铠甲,这些铠甲并不是什么古董,甚至它们大部分都已经残破不堪了。约翰将军低声告诉他,这些铠甲有些是公爵自己的,更多的是每一次他的士兵留下的。每一次战争结束之后,白金汉公爵总会尽力地将战死骑士的铠甲收集起来。
“他经常看这些铠甲。”
约翰将军望着那些染血的铠甲。
国王环顾左右,仿佛看到了那位白发老人独自从这条长廊上走过——他将自己的铠甲和牺牲骑士的铠甲摆放在一起,是否觉得这样他们就依旧陪伴着自己?
“他一直是位好将军。”
国王低声说。
所以有那么多人,在他拔剑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同他一起冲锋,所以还有那么多人,在他死后忘了畏惧在战场上厮杀,只为了让他的灵柩踏上他想收复的土地。
他们走到了长廊的尽头,这里是白金汉公爵的书房。
“我将东西放在桌上了。”约翰将军望着国王,“他每次出征,都会写一封信交给我。如果他没能回来,就把信交给您。如果他回来了,就把信烧掉。他让我做的事里,这是我唯一没有照做的……我把它们都留下来了。我想,您应该会都想看一看。”
“谢谢。”
国王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沉重无比的大门。
书房中燃烧着烛火,壁炉仍在燃烧着,书柜落地而放上面陈列着许多手抄本。书桌靠窗摆着,一张扶手有些磨损的椅子微微拉开了一些,椅背上搭着当初国王遣人送给白金汉公爵的那件红色大氅。
一切看起来就像书房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还会回来。
国王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许久,关上门独自走了进去。
他环顾书房,走到桌边,伸手拿起了那叠整整齐齐的信。
打开第一封,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映入了眼帘:
“陛下:
请允许我向您致歉,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陪您走下去了……”
视野忽然变得模糊了起来,国王靠着桌子缓缓地滑坐了下去,一股涩意翻滚了上来,他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一个冰冷的事实从未如此刻这样强烈——
以后白金汉公爵再也不会陪着他处理那些政事了……再也没有人能够先将所有信件阅读过一遍,替他整理出重要的信件了。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铺天盖地的冷意,国王抬手捂住了脸,他低沉地喘气。
从此以后,还有谁会给他一个如父亲般的拥抱?
厚厚一叠封信,每一封都代表着白金汉公爵的一次出战。威廉三世病逝之后,为白金汉公爵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还在襁褓中的侄子,更是一个动荡的,战火不休的罗格朗……这些年来,公爵就是这样,用一场又一场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战争,守住了蔷薇家族的土地。
每一次出战,他都做好了葬身沙场的准备。
国王读着信。
在每一封信中,白金汉公爵都对自己死后,国内的情形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做了详细的分析,从哪一位贵族的性格到那一个邦国可能会采取什么样的建议,什么人对王室怀有忠诚……
如果他战死,国王能够按着他的建议稳住政局,如果他获胜,国王就不会知道他的叔父是以什么样的准备踏上战场。
这么多封信,这么多场生死未卜的战争。
人人都畏惧人命如草芥的战争,再杰出的骑士都有可能死在战争的任何一点意外里。什么样的人,才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做好自己将会战死的准备?
他是当之无愧的帝国雄狮。
国王一封一封地读过去,仿佛看到了一个混乱政局在白金汉公爵的决心面前渐渐平息,看到了自己渐渐的长大。
白金汉公爵的信一直温和而坚定。
他是冷硬的将军,是勇敢无畏的骑士,也是心怀温柔的叔父。
只剩下最后一封信,比前面的所有信都要长。
“……我很抱歉,陛下,让您从出生开始就背负起整个罗格朗的命运。”
这封信是在这一次平地北地叛乱前写的,那时候他已经从疯狂中清醒,蔷薇家族疯狂的一赌获得了胜利。在以前的信里,白金汉公爵从未提及这件事,那时候他还处于疯狂的折磨之中,公爵不愿意再让他背负更多的责任了。
在最后一封信中,白金汉公爵将当初自己与威廉的选择全告诉了他。
“最后一件以前我无法告诉您的事,我希望这件事能够让您高兴一些,我亲爱的孩子。”白金汉公爵的笔迹终于带上了些轻松,仿佛压在他心上很久的重石终于放下了,“关于您的母亲……”
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国王抬起头,他意识到白金汉公爵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份礼物。
门前,黑发绿眸的女人含着泪水看着他,努力想要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