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起来吧,先生。”
国王已经懒得称呼他名义上的叔叔。他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冷风吹得他的斗篷猎猎展开。
格莱斯大公觉得自己又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他被白金汉公爵从船上扔下,看着公爵在半空中拔剑——他们不愧才是货真价实的叔侄啊!像得教人恨入骨髓!
格莱斯大公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要么死,要么为王!
他镇定下来,冷笑一声,俯身握住了剑柄,一用力,长剑被他抽出。
按道理,应该有个主持决斗的裁判官。然而没有等国王点人担任裁判,格莱斯大公就已经怒吼着,挥剑朝国王扫去。就武艺而言,他倒也不那么差劲,此时突然发动偷袭倒也有那么些凌厉的气势。
高台之下,目睹这一幕的贵族们哪怕是新王党,也忍不住发出了嘘声。
格莱斯大公这种抢先发起进攻的举动无疑是违背了决斗精神,与他平时展露出来的骑士风度大相径庭。不过,格莱斯大公其实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家伙——你能指望一个靠暗杀,靠投靠教廷获取王位的人拥有多少果敢和风度?
铛——
在保王党们紧张的注视下,格莱斯大公的剑与国王的弧刀碰撞在了一起。
火星从刀剑相撞的地方迸溅而起,表明这一击双方都是奔着直取性命而去。
刀剑摩擦的声音带起一股电流滑过了每个贵族的头顶,他们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决斗,血腥……这本来就是流淌在骑士骨子里的东西。
要知道骑士本来就是为战争而生!
这一刻,哪怕是原本怨怼国王的人,都被这不死不休的决斗激起了骨髓里的野蛮,他们嘶吼起来,为这场有生以来所见参与人员身份最尊贵的决斗呐喊助威。
“杀!杀!干掉他!”
人们胡乱地吼着,分不清到底是在为谁加油。
声如狂澜。
“一件事……”
弧刀与长剑架在一起僵持着,国王与格莱斯大公的距离近到能够听到对方的喘息。国王以只有双方听得到的声音开口。
“……其实我也没打算让谁当裁判。”
他说完,轻而冷地笑了一声。
原本想突然袭击以占据上风的格莱斯大公只感觉就像有一条毒蛇滑过了自己的脊背。
他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打算让人裁判?
然而格莱斯大公已经没有思考这句话的时间了。
刀剑的僵持只在一瞬间,那阴冷森然的笑声犹在耳边的时候,双方就已经分开了。
少年国王的弧刀弯月一样地跳动着。他是面对古伦底重骑兵依旧能够悍然挥剑的人,此时这高台俨然成为了他的舞台。这场盛大的演出主角注定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是来决斗的,他是来碾压自己的敌人的!
古伦底的重骑兵首领曾经领教过国王死神镰刀般的剑,只觉得那剑像缠绕满了有毒的蛛丝。
上一个领教国王刀剑的人已经埋在泥沼里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贵族们原本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但眼下却演变成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格莱斯大公在国王连绵如网的刀光下,勉力支撑着。
穿着铠甲的人是格莱斯大公,但是他却不敢贸然发动反击。因为国王简直就是个疯子,疯子一样的国王没有穿戴笨重的铠甲,全身上下都是破绽,所以国王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要害当一回事。国王只是不断地挥刀,只要有一刀没有挡住,格莱斯特大公的咽喉就会被他整齐地切开。
格莱斯大公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刀上的冰寒。
那冰寒教他发抖。
人怎么可能敌得过亡命之徒般的疯子?!
格莱斯大公步步后退。
国王猩红的斗篷翻飞着,舞台的主人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他挥刀旋舞,而格莱斯大公根本就不配称为他的对手。大公只是他刀下的傀儡,无可奈何地随着国王进行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表演。
呼声渐渐小了下去。
贵族们隐约感受到了一点让他们不寒而栗的东西,他们读懂了国王进行这场决斗的意义。
——这是威慑!他不仅仅是要杀格莱斯大公,更是要傲慢地将刀放到他们眼前,说,看看他的刀锋利不锋利,有没有人要来做第二个刀下亡魂?
寂静里,突然有人开始鼓起掌来。
是白金汉公爵。
他注视着自己的侄子,感觉多年以来压在自己肩头的担子终于卸了下去。于是他欣慰且自豪地为国王鼓掌。
佩戴铁蔷薇的保王党贵族们被白金汉公爵的掌声惊醒。尽管是出于忠诚才跟随白金汉公爵守卫王座,但此时他们仍不免为自己的这场豪赌感到喜悦!
国王归来了!
他们胜了!
他们呼喊起来,狂澜再一次卷过神圣的圣威斯大教堂。
“杀!杀!杀!”
在保王党贵族们的呐喊声中,格莱斯大公终于被自己身上沉重的铠甲拖累,他已经支撑得够久了,此时手一酸麻,长剑挥出的速度慢了片刻。
国王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敏锐的猎手。
他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弧刀在半空中掠过一道薄而优美的冷光。
战斗结束了。
一蓬鲜血高高地飞溅到空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白金汉公爵的剑“铛”地一声掉到了地面,格莱斯大公跪倒在地,他徒劳地伸手想去捂住自己的咽喉。但是生命飞速地从他的身上流逝,寒冷降临到他身上。他睁着眼,倒伏在红毯上,距离那张华丽的权杖之椅只有一步之遥。
从他咽喉流出的血浸染了王座的基垫。
看到格莱斯大公倒下的一幕,枢机主教在心底叹了口气。
但没等他这口气叹完,弧刀就忽然转向朝他而来。
冷不丁看到刀光掠过面前,刀面上的寒气近在咫尺,枢机主教赫得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险些直接撞到跟随他的黑衣修士身上。
比他更恐惧的是圣威斯大主教,因为那一刀其实是朝着他来的。
大主教惊呼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金属碰撞的声音。
圣威斯大主教只觉得手上一轻,原本放在天鹅绒托盘上的那顶新王冠被国王挥刀挑到半空中。
崭新的华丽王冠在半空中打着旋,国王一振手臂,弧刀就势斩出。
冷月在半空中掠出,下落的黄金王冠被国王一刀劈成了两半。
被劈成两半的新王冠掉落到地面上,铛铛铛地碰撞着,从高高的仪式祭台上翻滚着,掉落到下面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金属声中,两半王冠高高地弹起,最终又落了下去。
大贵族们的目光随着那两半王冠移动。
最终,它们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面上。
死一般的寂静。
国王笔直地站在高高的台上,背后是那张象征无上权利的王座。他缓缓地推刀入鞘,居高临下地俯瞰所有人。
新王党们觉得自己也好像被一刀劈成了两半,他们面无人色,握着武器的手微微地抖着。
“怎么?”
静默中,国王的声音如此清晰。
“诸位,忘了你们该有的欢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