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相心中最挂记的仍然是小儿子阮安之,“爹爹,现在且不管是不是崔二郎装神弄鬼。如今三郎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关在天牢那种地方,再这么下去,便是不死人也废了。娘娘本来就因为黎王的事情被禁足宫中,如今雪上加霜,她已经脱簪待罪,根本无法再为安之求情。我们该怎么办?”
阮相夫人心如刀绞,“是啊,现在把三郎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阮二郎道,“祖父,上次三郎带着人把那个李什么的砍死在南门大街,都没事。这次,大不了您去跟官家求个情,官家看在您的面子上,怎么也得把人放了吧。”
阮太师一呔,“我的面子?那么官家就不要面子了?我一开口,他就放人,而且二郎还说了那样的话,你让官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阮二郎急了,“那到底要怎么办?”
阮相一双老眼中闪过一道厉色,“不但不能救,而且还要请官家赐死安之。”
“什么?”众人大惊。阮相夫人差点晕过去。
阮二郎更是急得跳了起来,“祖父,你!”
阮大郎倒是明白了几分,一把拉住弟弟,“你坐下。祖父自有主张,你别添乱了。”
阮太师冷冷地道,“我迟早都是要走的。你们若是这么稳不住,只怕阮家也风光不了多久了。”
众人被他一句话训得纷纷低头。
阮太师端起金盏浅浅抿了一口参汤,“安之当着官家的面说了那样的话,官家要是真的认真起来,阮家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如今只罚了安之一人,已经是给了我脸面了,我要是按你们说的去做,那便是给脸不要脸,逼着官家要动手处置我们。”
阮二郎低低说了一句,“还怕他不成。”如今姑母是后宫之主,朝中各处都是他们的人,jūn_duì 之中也有不少亲信。若官家真把他们逼急了,阮家登高一呼,推了黎王登基,也不过就是祖父点个头的事情。不知道祖父为何这么犹豫不决。
阮太师扫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了。
阮太师又道,“安之要救,而且刻不容缓。你现在就随我入宫。”他看向阮相。
阮相立刻起身道,“是。”
阮相夫人不敢当着阮太师的面说,见美婢扶着阮太师去更衣了。她连忙跟在阮相的身后,“夫君,爹爹莫不是真的要舍弃,三郎?”
阮相叹了一声,“你听不出爹爹这是以退为进吗?如今去再去跟官家提情面什么的,只能是自讨没趣。只有兵行险着,看官家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阮相夫人颤着声问,“要是官家不理会呢?”
阮相也不知道,他想了想,叹了一声,“若安之真有什么,我必活剐了崔晋庭那厮替安之报仇。”
阮相夫人两腿一软,跌坐了下去。也就是说公爹和夫君其实都没有把握救出三郎,这可如何是好?
阮太师和阮相进了宫。官家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避而不见,而是直接宣他们进了书房。但不同于往日,阮太师没有了赐座的荣耀,须得如其他寻常的官员一样,低头站在官家的面前,用恭敬地姿态表示对皇权的敬畏。
官家也没有表现得很生气,“两位爱卿有什么要说的吗?”
阮太师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赐罪。”
阮相也跪了下去。
望着跪倒在地的二人,官家没有让陈公公扶他们起来,“罪该万死?朕还是第一次听太师说这样的话。”
阮太师老泪横川,“陛下这些年对阮家的恩宠和看重,老臣一件一件俱牢记在心。可老臣人老了,也糊涂了,看见孩子们还小,总是不忍心管教,所以才闹出这些丑事来。前面有元菡所嫁非人,后面有安之闯下了弥天大祸。老臣,老臣……”阮太师伏地恸哭,“老臣糊涂,老臣罪该万死啊!”
官家并不怎么感动。亦或者说,这些年,那一桩桩一件件,都将曾经的感动消耗尽了。望着阮太师的脊背,官家突然想起来他还年轻的时候,那时阮太师还是他的老师,一手扶持着他度过了许多的难关。那时太后的娘家势大,阮太师也教过他让他在太后面前痛哭以表衷心。那些手段,终于都用到他的身上了吗?
官家长长地叹了一声,真真切切,十分唏嘘。
阮太师听见了这声叹息,悲痛地道,“老臣一身辅佐陛下,只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可未想到到头来,老臣这个一心想给陛下扫除麻烦的人,反而成了陛下最大的麻烦。臣有罪,臣该死。”
若不是阮安之亲自在他面前吐出的那些肺腑之言,官家估计自己可能还是会信三分阮太师所言。
他定定地望着阮太师,心中感慨,“太师到底还是太师。”真话假话便是他这个天子也分不清。“心中还是有朕,还是有这个天下的。阮安之悖逆狂妄,本当从严处置,祸及九族。但念在太师和阮相以往的功劳,朕不会迁怒阮家其他的人。太师但可放心。”
陈公公看到了官家的示意,连忙上前扶起阮太师。
阮太师抖得十分可怜。
阮太师却没多少眼泪,只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向官家。
官家淡淡地道,“太师年纪大了,管教不了子孙。不过阮相难不成也精力不济了吗?也管教不了家中小辈?”
阮相刚想跟着阮太师一起起身,闻言立刻重重地跪了下去,“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