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
从江州到钱塘, 两人一路坐马车坐了有三四日。
过钱塘门的时候,公孙遥全然不复先前到扬州和到江州时的情况, 一路都保持着高度的兴奋。
她不知道自己此番和李怀叙的落脚点在哪里, 但她掀开帘子,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唯一的想法便是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 再往深处走, 拐进一条小道,再拐一条小道, 便能到她和娘亲从前的家了。
自从与公孙云平闹掰之后,娘亲带着她和惠娘就住到了新的屋子里。
新的屋子是租的,是临河的一个小院, 虽然不如当初同爹爹在一起时住的气派,但娘亲和惠娘都在, 公孙遥从来都是满足的。
至于当初公孙云平还在时的那个院子, 已经过去太久远了, 她连那地方具体在哪里都不记得了。
比他们早了四个月回到钱塘的惠娘,已经在李怀叙提前安置好的宅子里住下了, 得知他们要来, 特地带着人收拾好了整座宅院,整日翘首以盼, 等着他们的到来。
“惠娘!”公孙遥许久不见她,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扑进她的怀里。
自打六岁那年离开钱塘之后,除了其间惠娘偶尔的一次回家省亲,她们便从未分开过这般久。
惠娘亦心疼地抚摸着她, 见到他们平安抵达, 一连几日惴惴不安的心情才敢放松。
“到了就好, 到了就好。”她欣慰地陪着公孙遥和李怀叙进门,与他们介绍起这座临近西湖的宅院。
这院子是李怀叙自京城出发时便叫人提前置办好的,风格倒是与扬州的山水园林有不少相同之处,只不过比扬州的园林少了几分假山巨石的点缀,多了点曲径通幽的水韵。
冬日里见水还有些冷,公孙遥拢了拢披风,对这等美景,暂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李怀叙却提醒她:“娘子试试,这水只怕是温的。”
“温的?”
公孙遥未曾见过这等花样,除了温泉汤池,还有哪个院子里的活水,能是温的?
可是李怀叙抓着她的手,带她不由分说便蹲到了潺潺的流水旁。
略为粗糙的大掌包裹住那一片细腻的娇嫩,带她一齐探入到了缓慢又清澈的溪水之间。
温热的水流无孔不入,穿透两人单薄的掌心。
“真是温的?”公孙遥奇道。
“我猜,这一条流水的玄机便就藏在这底下的石子里。”李怀叙摇头摆尾,洋洋得意道。
“这几日看的书中正好有说过这样一种石子,置于何处便能使何处生热,冬日里置于河底,就连河水也能直接由凉转温,胜似汤泉。娘子瞧,如今咱们眼前这条小溪,溪底铺的这些石子,形状大同小异,全都与黑色的鹅软石十分相近,书中描绘其模样,也正是如此。”
公孙遥闻言,当真仔细观察了一番溪流底部黑色石子的模样。
见与李怀叙所言无异之后,对他毫不吝啬地投去了嘉奖的眼神:“李风华,你近来还真称得上是饱读诗书了?”
“都是看的些奇闻轶事,不足挂齿。”
李怀叙本事装到了,很快又拉着她起身,故作云淡风轻地背过手去,继续潇洒又得意地参观起自己的住处。
公孙遥对着他假模假样的背影笑开,正也要四处瞧瞧这座庭院,却被一旁的惠娘拉住。
“小姐觉得这座宅子如何?”
她问的没头没尾,叫公孙遥一时不明白她的用意。
“挺好的。”她只得照实答,“这宅子连屋外的水都是温的,屋子里也没有我想的那般阴寒,通体风格都极为典雅,是我喜欢的。”
惠娘放心地点点头:“小姐喜欢便好。”
原来她是怕她不喜欢,怕她住不惯吗?
公孙遥轻笑了笑,与她不约而同想起了当初在江边小院时的生活。
当时的娘亲虽然身上还带着点积蓄,但终归是没有同父亲住在一起时那般宽裕。公孙遥记得,她们单独过的第一个冬天,是钱塘最冷的一个冬天。
那时她们的小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其实是有不少的屋子的。但奈何那年钱塘的冬日实在是太冷了,她们买不起太多的炭火,便只能在一间屋子里升了炉炭,而后三个人挤在一起睡。
不过,那年冬天过去便好了。
冬天过去,娘亲和惠娘都找到了自己的活计,她们白日里忙着出去做活,便将小小年纪的她送到了私塾,托教书先生看顾。
她打小就很乖,教书先生时常夸她,她的课业和生活,从来都不叫娘亲和惠娘费半点心。
只是,或许当时的娘亲和惠娘都没有想到,十几年后的她,在面对自己至亲之人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性情乖戾,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她执起惠娘的手:“惠娘,此番李怀叙是特地念着我的生辰,所以掐着时候带我回来的,明日我想带他去看看娘亲,你说好不好?”
江氏当年下葬是在钱塘,公孙遥和公孙云平带走的,只是她的牌位。
惠娘闻言,自然没有什么理由说不好。
随着他们下江南的一路,她见到了李怀叙对公孙遥无比的呵护,那是这么多年,公孙云平都不曾给予过她的快乐。
此番公孙遥从江州到钱塘,她见到她的脸色,竟比当初到扬州时还要红润有光泽,便知晓,他们小夫妻俩这段时日,也是照旧甜蜜恩爱,无话不说的。
“夫人见到小姐这般幸福,在天上也一定会替小姐高兴的。”她由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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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日,公孙遥带着李怀叙一步一步去往山上祭拜自己的娘亲。
“娘亲,我回来看您了。”
她跪在坟前,尽量叫自己看起来高兴。
“我此番除了与惠娘同行,还带了一个您从未见过的人。”
她挽住李怀叙的手,刚想要开口,却发现李怀叙的五指正刁钻地往她的指缝里钻。
她顿了顿,任凭着他十指相扣,道:“不知道我当初在济宁寺对您说的话,您还记得吗?我说,我过得很好,我嫁给了当朝的九皇子,他不论是为人还是学识,都是人中龙凤,是一等一的厉害……”
明明已经知晓李怀叙或许不只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可是这般夸赞起他的时候,公孙遥还是觉得有些许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