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县衙供人休憩的小厅里, 风声沉寂了许久。
就在彭泽县的县尉以为眼前人是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决心要休息一晚的时候, 他又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呢喃:
“可若我真的连他都丢了, 我还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呢?”
他不可置信地瞪直了眼睛,便看见公孙遥比来时越发坚定地看着自己。
“我要去,我今夜一定要去葛家村。”
她疯了一般道:“若是县尉觉得深夜麻烦, 不必与我相随, 我自己带了足够的人手,只需县尉告诉我具体方位, 我便可以自己带着人过去。”
“我一路颠沛至此,不是为了要在安稳的屋子里等着他的。”
“王妃……”
县尉还待再劝,但公孙遥心意已决, 便是无论如何也再听不进去别的话。
“我要去找他,不管你们已经派了多少精兵强将过去, 我都要亲自去找他。”
她只是一刻变得比一刻坚定, 心底里就像是筑起了坚不可摧的城墙, 无论谁来都推不倒。
她看向县尉,好似理智, 却实则已经疯狂到了骨子里。
“县尉不必再劝, 我在江州府衙的时候便已经写过免罪书,到时我若是与王爷一同在江州出了事, 不关江州上下任何一位官员与百姓的事,全都是我们自愿的。”
县尉当即躬身:“下官并非担心此事……”
“那其它事,便更不劳烦县尉费心了。”
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县尉如何还能再劝。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下官遵旨, 即刻便为王妃准备出城之事宜。”
“为我备马便好。”
见他已经答应下来, 公孙遥又道:“来时我见风雨已经停歇, 今夜应当不会再有电闪雷鸣,县尉无需再为我准备马车,只要寻常的马匹便好。”
寻常的马匹,的确是比马车要快些的。
但她如今这模样,还能自己骑马吗?
疯了。
县尉再度无声地叹着气,默默退出到厅外。
如今那屋里的王妃,在他眼里,当真已经同疯了没什么两样了。
他又想起适才她的呢喃,她似乎还已经怀有了身孕……
“去准备足够的马匹。”他糟心地与属下吩咐道,“记得其中一匹的马鞍上多放些软垫,要舒适些。”
这是他能为这对可怜的夫妇做的所剩不多的事情了。
一行人在县衙里休整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重新出发,前往彭泽县西郊的葛家村。
县尉办事利索,送他们到县衙门口。
“此番洪涝,彭泽县城内也是损失惨重,下官必须得守在县衙,以防半夜有突发事件,便不能陪王妃西行,还望王妃恕罪。”
公孙遥骑在马上,微微颔首:“无事,此番已经要多谢县尉了。”
县尉又道:“不过我这里还有两名衙役,都是葛家村附近出来的人,对于葛家村的地形很是熟悉,我会叫他们带路,领着王妃一路过去。”
“好。”
能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自然再好不过。
一行人骑在马上,逐渐远离了彭泽县衙,在出了彭泽县的县城之后,便纷纷默契地加快了马匹的速度,直往西郊的葛家村去。
停了风雨的夜晚,终于再没有前几日那般的寒冷和萧索。只是天上依旧没有月色和星光,几人一路摸着黑,全靠骑行在最前面的彭泽县当地衙役举着火把引路。
公孙遥从未在如此黑的夜里骑过马,眼前视线半点也不明朗,一路都得紧跟着前面的马匹,才能不出错。
一连半个时辰下来,她对着前面马匹的身影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倒成了她这一日难得有不在想着李怀叙的时刻。
可是这郊外的小路崎岖,要到葛家村,他们起码还得再骑半个时辰。
公孙遥逐渐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夹紧马肚的力气也在越来越小,若非是心底里想要见到李怀叙的执念疯狂侵袭着她,她只怕下一刻就能从马背上摔下去。
终于等到夜半子时,他们一行人方才真正抵达葛家村。
“前面就是洪水漫过的地方,如今整个村子都已经被淹到不像样,我们不能进村,只能绕着附近的山路走。”
领路人率先下马道。
公孙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片地方,一时只觉得腿软。
自从李怀叙失踪后,她不断地听到人跟自己提起江水倒灌,提起村庄淹没。
来的路上,她都只以为那是简单地没过脚踝,抑或是最严重的没过大腿根那种情况,不想如今整个葛家村,唯一能叫她见到的,居然是几个尖锐的房顶。
若非是有那几个房顶,只怕是有人带她至此,同她道,眼前这便是一片汪洋大江,她也是不会有疑义的。
她下了马,下一瞬却直接栽倒到泥地上。
“小姐!”蝉月跟在她身后,慌忙去扶起她。
“李怀叙,李怀叙是在这里失踪的?”她抓着蝉月的手,望着眼前足以淹没两个人高的江水,语气里充满了惊惶与不可置信。
这样高的江水,若是馅了进去,当真还会有生还的余地吗?
她瘫坐在地上,抬起猩红的眼睛问向衙役:“不是说刺史和县令他们都在搜救?他们人呢?”
“在山上呢。”彭泽县的衙役指着两边山上星星点点的光芒,道,“刺史大人说,王爷当时去找那孩子的时候,水还只是刚涌上来,他虽然带着村民们先行撤离,但也留下了几个擅长凫水的人在村子里继续找。只是他们找遍了整个村子,也不见王爷和那孩子的踪迹,江水上涨的又快,没过多久便没过了他们的大腿,他们最后也只能先撤了出去。”
“然后呢?”公孙遥一动不动到可怕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