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方拾遗青着眼,趁着早课还没开始,提着两坛酒,去了药园。
岑老头脾气古怪,无亲无友,不喜有人打扰,这处药园是最安静的。两人相识,还是因为方拾遗逮鸡追狗翻进了园子,闹得鸡飞狗跳,险些把老头儿气死。
轻车熟路地拐进药园,走到深处,岑老头愁眉苦脸地捧着根绿藤,听到方拾遗的脚步声也没搭理——绿藤要死不活的,没了昨日的嚣张气焰,蔫哒哒地趴在地上,把自己打了好几个结。
方拾遗诧异地蹲下来戳了它两下:“这是怎么了?”
“今早就这样了。”岑老头抱情人似的,心疼得要死,“是不是你昨晚溜进来斩了段藤条去泡酒喝了!”
一口黑锅莫名盖下来,方拾遗只觉脑上一沉,非常不痛快地正气凛然:“我像那种人吗?”
“你他娘的就是!”
他还真干过。
“这次真不是我。”方拾遗笑嘻嘻的,看起来丝毫没有说服力,“你这宝贝疙瘩藤土皇帝似的,谁来折腾谁,昨儿还欺负我小师弟,看这样子还死不了,当吃个教训吧。”
没一句中听的,老头儿翻白眼:“滚滚滚!”
方拾遗不客气,放下酒就走。
岑老头唉声叹气,摸摸他可怜的绿藤,听脚步声渐渐远了,掀了掀眼皮:“你那小师弟有些古怪,说不上来,注意着点。”
方拾遗浑不在意,挥挥手走了。
到浮云阁时,天色微亮。这处太高,仰望外间时,雾霭沉沉,漫天星斗依稀。
阔别几日,依旧热闹,小弟子们嘻嘻哈哈的,围在一张桌边起哄。
“三师兄三师兄,这位小师兄可以摸吗?”
祁楚正襟危坐,得到方拾遗的嘱咐,兢兢业业保护小师弟不被掐坏脸,肃容拒绝:“不可。”
小弟子们瞧不够新鲜,继续试图捏新来的小师兄两把,飞快地交流着八卦。
“难怪大师兄和二师兄消失了几日,原是为了带小师兄回来。”
“胡说,大师兄明明是去除鬼的,你们看,今儿小报上,大师兄回头条了!”
“写的什么?我灵石花光了,爹娘不给零花,买不到小报了……”
“听着啊——‘山海门新星出世除魔,一剑叱咤风云变幻!’”
方拾遗:“……”
哪来那么多风云给他叱咤,嫌秩序执法队不够厉害?
北天宫那年年争着来给师父送人头的老王八,前一阵不就因为毁坏公共山头被抓了!
拿着小报的弟子抑扬顿挫,充满感情:“‘……只见方少侠纵横腾挪,与二鬼相争不下,剑气纵横,风云变幻……据绿水镇张天师所言,方少侠宅心仁厚,心怀天下,和善可亲,力大无穷……’”
方拾遗:“……”
求求你别写了!
比论文还闹心。
前排看书的萧明河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听到最后,腾地放下书,声音冰冷:“要吵滚出去吵。”
二师兄面如恶鬼,可怕极了。
小弟子们噤若寒蝉,赶紧闭嘴,回到自己座上,该干啥干啥。
人群一散,就见到孟鸣朝坐在祁楚身后,心无旁骛地在习字。
方拾遗今早抠摸半天,找出了当初温修越炼来教他习字的法器,本想让小孩儿在揽月居里习字等他下课回去,岂料小孩儿软绵绵的,稍稍吹口气就化成了粘糕,忽闪着泪眼不肯分开。
只能带来了。
方拾遗盯了会儿,掀开帘子走进阁内。小弟子们目光火热地望过来,显然是迫不及待想问问他在绿水镇的经历。方拾遗竖起手指,轻轻嘘了声,大家听他的话,又静下来。
大师兄与易先生斗智斗勇多年,浮云阁内最后一排的风水宝地都刻着他老人家的大名,现下旁边又添了个小桌子和个雪团子,等坐下了,嗅到淡淡的草木香,那股带孩子的感觉才真实涌上心头。
我才十六。
方拾遗恍惚心想。
这就当爹了?
旁边的雪团子扭过头来,露出一个奶呼呼的笑。
方拾遗心一横。
……当爹就当爹吧!
上完早课,憋了一早的小弟子们哗地围过来,眼巴巴地看看孩子,又看看方拾遗,看看方拾遗,又看看孩子。
孟鸣朝有点怕,缩到方拾遗怀里,悄悄看了一圈周围好奇的人,又将脸埋到方拾遗胸前。
方拾遗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一拍就把他早上给孟鸣朝勉勉强强扎上的角给拍散了。手僵了僵,他默默捏了个诀,让那两个小包子头别散,这才若无其事地抬起眼,潋滟的桃花眼多情含笑:“我不在这几日,有好好练剑吗?”
集中在孟鸣朝身上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几个小姑娘听他这么温柔,颊上飞上红霞:“大师兄……”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挤开:“大师兄,能给我们说说绿水镇上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