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平静的猩红土地上眨眼遍布数不清的藤蔓。
四处传来惊呼声,那些原本已经走远了的散修被迫冲回来,眨眼就见了血。偏生这边的藤蔓都挺安生,似乎忌惮着什么,在地上半空中不断窜动着,仿佛某种捕食的动物。
孟鸣朝狠狠攥住一簇藤条,在旁人惊恐的眼神里,将那藤条拽了来,脸色有些恐怖,一字一顿:“带我下去。”
藤蔓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竟然在他手中瑟瑟发抖。
虞星右眼皮一跳:“孟师弟!”
孟鸣朝冷漠地望了他们一眼,从怀里摸出上回在多宝阁内方拾遗买下的黑鳞,在指尖一划,染了点自己的血,看也不看就扔过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走进了藤蔓包围中,也如方拾遗那般,被包裹着扎进地底。
“……天道在上。”虞星右捧着鳞片喃喃,“这也太疯了。”
眼前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方拾遗头昏脑涨地爬起来,低头看了眼。鸣鸣也被弄昏过去,巴掌大的傻鸟半死不活地缩在他胸前,小爪子还挂在他衣领上。
方拾遗小心翼翼地把这它收进袖中,起身走了两步,腰软腿软,浑身无力,差点摔倒。
他的灵力暂时被封住了。
百宝囊打不开,怀里的符箓没有灵力也用不了,多少年没当过凡人了,方拾遗适应良好,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眼前倏然亮起白芒。
方拾遗眯起眼,等眼前再度清晰时,四周景色已然变幻。
是一处陋巷。
风雪声呼呼大作,冷风穿过巷子,席卷而来,雪花迎面扑溅,打在脸上几乎有些割裂般的痛意。
这个场景有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
方拾遗沉默了一下,扶了扶腰间的剑,轻车熟路地穿过这条陋巷,走到一排低矮破漏的屋子前。他在心里数着数,数到第五个,一矮身,走了进去。
这算不上一个“家”,徒有四壁,余下空荡荡的,甚至连床都没有,只是个躲风的地方罢了。屋里本来昏暗一片,偏偏屋顶有个大洞,漏进光来。
于是他看清了裹着破席子躺在地上的人。
那人的呼吸已经很微弱的,花白的头发杂乱披散,满脸胡子,身子还在无意识发着抖,喉咙间有“嗬嗬”的艰难的喘息声。
方拾遗心里一抖。
他慢慢靠过去,伸手想去碰碰这人,却直直穿了过去——碰不到。
方拾遗怔了怔,指尖颤了颤,眼圈微微红了。
屋门忽然被推开,脚步声噔噔噔的,像是穿着不合脚的鞋。小孩儿嘶嘶地抽着凉气,声音清脆:“别睡啦老头儿,今天遇到个好心的婶婶,给了我只烤红薯,我给你带来了!”
方拾遗的目光低垂在地上,没有回头。
小孩儿似乎看不到他,跑到老头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捂着的烤红薯捧出来。
方拾遗沉默地偏头看了看他。
那是多年前的方拾遗。
小孩儿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身上的棉服是捡来裁过的,和脚上那双旧鞋一样不合身,唯有一双眼明亮,微微弯着,似乎写满了笑意。
地上的老头的目光本来已经开始涣散,看到他,忽然挣扎过来,干裂的嘴唇开合几度,声音很微弱:“小崽子……我要走了。”
小孩儿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惊惶地问:“你要去哪儿?”
“去见你祖宗。”老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完,又缓了会儿,“你自己能活下去吗?”
他皱着眉看着瘦小的孩子,才几岁,还不到成年男人的膝盖高。
凡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庄稼收成不好的年月,易子而食屡见不鲜,这种没人要的孩子下场更惨。
他几乎生出了恐惧,忽然一把掐住小孩儿的脖子:“拾遗……小拾遗,你能活吗?你能活下去吗?还是跟我一起死?”
老乞丐的力气其实很微弱,他太虚弱了。
小时候的方拾遗愣愣地看着他,两行热泪从眼眶中跌落下去,他知道老乞丐在做什么,他要他给他承诺,保证自己会好好活下去。
“我会……会活下去,”他浑身颤抖地哭起来,却死死咬着唇没有吭出声,“你跟我一起,跟我一起好不好,不要走,我不想,不想一个人……”
听到他的保证,老乞丐放开手,脸上露出放心的笑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目光却飘远了:“我走了……”
大雪压垮了外面脆弱的树枝,沉重的咯吱一声,打破了满室寂静。
地上的人没有呼吸了。
小孩儿扑过去,使劲摇晃着与他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人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方拾遗闭上眼,偏开头,手死死按在剑柄上,青筋突出。
半晌,哭声歇了,他再次睁开眼,眼前的陋室、小孩儿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无声无息的老人。
老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慢慢坐起来,直勾勾地望着他。
方拾遗摇了摇头:“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用这种拙劣的术法,对我是没有用的……”
“小拾遗。”他的话被熟悉的苍老声音打断,老乞丐注视着他,“你长大了。”
方拾遗死死抿紧嘴唇,默念心经。
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