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严塘的大手,继续走着。
木板吱呀的声音,和不远处海潮涌来又褪下的声音一升一降地配合响起。
“宝宝,你在难过吗?”严塘停了下来,他摸了摸艾宝的小脸,轻声问道。
艾宝用自己软软的脸蹭了蹭严塘的掌心。
严塘的掌心很温暖,艾宝把他的手掌放在耳边时,还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也没有的吧。”艾宝说。
他仰起圆滚滚的小脸,灯光模糊了他的神情,严塘只能看见艾宝那双始终明亮的眼睛。
“艾宝只是在想,为什么李明就来了,又走了呢?”艾宝白白的脸上充满困惑,“为什么他就这么走了的呀?”
严塘听懂了艾宝的意思。
艾宝是想问,为什么李明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呢?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明明什么都还等待着开始。
他就这样轻易地走了。
严塘沉默了一下,“宝宝……这个问题,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但是,我想,李明之所以就这样离开了,”严塘摩挲着艾宝软软的侧脸,声音徐缓,“大概还是因为穷吧。”
艾宝歪歪头。
他有些不太能理解。
“穷是什么的呀?”他又问道。
严塘没急着回答他。
他放下手,牵住艾宝,继续走。
“穷的话,宝宝,我觉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严塘说,“首先,穷从一方面来说,代表没有钱,买不到想要的,或者是必须的东西。”
严塘望着艾宝还有些懵懂的眼,举了个例子,“就像是宝宝你再也吃不到芝麻糖了,因为太穷了,我们买不起了。而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不仅是吃不上芝麻糖,还是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
艾宝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吃不到芝麻糖了会怎么样。
那一定非常非常地让人难过。
那么,那些不仅吃不到芝麻糖,还吃不上饭饭的人呢?
那肯定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难过了。
“其次,从一方面来说,”严塘看艾宝理解了,继续说,“穷是一种恐惧,它是一种阴影,让人害怕。”
“但凡是经历过穷的,或者是正处在于穷的,穷带来的痛苦,或许需要一个人的一辈子去消化。”严塘说。
艾宝搞不懂这一点。
他偏过头想了一会儿。
“可是艾宝也穷过的呀,艾宝和第一个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第一个妈妈也不给艾宝吃芝麻糖,一天也只艾宝吃一点点饭饭,艾宝每天都好饿好饿的!”艾宝说,他努力地回想曾经的感觉,“但是艾宝没有恐惧过的,艾宝只是觉得好饿好饿的。”
他那时候年龄太小,暂且生不出一种恐惧来,通常都是饿着饿着就睡着了。
一个人置身于睡梦中的静谧,没什么多余的情感。
严塘小心地半抱住艾宝,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
他拍拍艾宝的后背,“宝宝,这只是对大多数人而言,你和别人都不同。”
艾宝在严塘的怀里歪歪头,“为什么呀?”
他仰起小脸,又问道。
“因为你不仅是宝宝,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宝宝猪,”严塘说,“是这个世界上,仅有一只、独一无二的宝宝猪。”
艾宝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点小骄傲。
“嗨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严严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严严呀!”
他说。
严塘浅浅地笑了起来。
“那真是谢谢宝宝了。”他说。
这时,忽然一阵海风吹过,带着呜呜呜的声音从艾宝还有严塘的耳边飞驰而过。
像是一辆远去的冒着蒸汽的火车。
严塘继续说,“最后,穷这种东西,宝宝,我们是很难定义的。有的人是物质上的贫穷,就像我说的没有钱、没有收入,有的人则是精神上的贫穷,还有的则是在脑海中始终存在着一种‘穷的后遗症’。”
严塘一边说,一边在艾宝的面前竖起手指。
他每说一种穷,就伸出一根指拇,最后总共竖起了三根手指。
艾宝看着面前晃来晃去的三根手指,伸出自己的胖胖手,抓住了它们,开心地和牵着严塘的三根手指。
艾宝点了点头,应道,“艾宝听懂了的!”
严塘于是接着说,“宝宝,而贫穷这一件事情,往往不是一个人的腐烂或者恶臭,常常不是因为什么懒惰而导致的。事实上,它是一个多元的问题,它的原因就像是泥石流,从我们头顶的山上滚下来了,而人,却在山谷与河岸边——在劫难逃。”
艾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
他感觉自己听懂了严塘的话,又觉得自己好像说不出个所以然,似乎是没听懂。
艾宝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听懂没。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严塘。
严塘瞧见艾宝懵懂的模样,并不意外。
他一直都知道,艾宝懂得这个世界的很多道理,他熟悉真理、死亡、命运还有爱,但是一旦谈论到与人相关的问题,这便是艾宝的知识盲区了。
也不是说他完全不懂这一块,只是他懂的少,而学习的也分外缓慢。
严塘发现,艾宝有时候,也会排斥学习这有关的东西。
甚至说,他有时候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种种原因,便使艾宝在人情世故上显得分外稚气。
严塘又拉着艾宝走了一段距离。
他们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走着走着,艾宝突然问,“严严,那你有没有很穷很穷过呢?”
他抬起头,圆圆的眼里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