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一个探究的眼神,或者几句“你看那个……”“是不是不正常?”的窃窃私语。
“那宝宝以前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事情呢?”严塘换一个轻松的方面问。
艾宝歪歪头,“滑滑梯!”
他高兴地说。
“艾宝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和同学都不理艾宝,”艾宝说,“上课了,学校里大大的操场没有人,艾宝就一个人去玩!”
艾宝说着,觉得很开心,“操场后面有一个好大的滑滑梯,艾宝就坐在上面玩。”
“倏地一下,艾宝就下来了,”他说着还伸出手比划滑滑梯的弧线,“艾宝累了就躺在滑滑梯上面,天天很蓝,还有很多胖胖瘦瘦的云飘过去。它们在和艾宝打招呼,说,‘你好呀,艾宝’艾宝也和它们打招呼,说,‘你好呀’。”
“下课了,有人来了,艾宝就躲起来,等上课了,艾宝就又去滑滑梯玩!”艾宝高兴地笑了起来,他圆圆的小脸上全是软乎乎的笑。
严塘却默了一下。
他听着艾宝说自己上学时最喜欢做什么事情,却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那宝宝的爸爸呢?”严塘问。
艾先生呢?
他知道艾宝在学校里的困境吗?
艾宝听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他显得有些沮丧,也有点难过,“爸爸生病了,他在医院里面,没办法陪艾宝玩了。”
他说,小卷毛都有些低落。
严塘轻轻抱住艾宝,把他半抱进怀里。
他没说什么,只拍了拍艾宝的背。
艾宝已经并不怎么难过了。
在他不多不少的十七年岁月里,他已经和太多的人说你好呀,然后说再见了。
艾宝兴高采烈地和他们遇见,然后和他们分别。
“但是严严可以一直陪着我的呀。”艾宝也抱住严塘,“艾宝也会一直陪着严严的。”
他仰起头说。
艾宝遇见了好多的人,他遇见了自己的爸爸,自己的第一个妈妈,第二个妈妈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他们依次地出现向艾宝挥手,对艾宝说,艾宝你好呀。
艾宝也对他们说,你好呀。
然后他们又挥挥手离开了,对艾宝说,艾宝再见。
艾宝也对他们说,再见了呀。
艾宝从来不在意他们,因为在他世界里,生命本来就是由无数次相遇与分别编织而成的。
不过严塘与他们不同。
艾宝能够清晰地看见宇宙的轨迹,他知道他与所有的曾经的、往后的人相遇都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偶然,而只有严塘,是他的一场命中注定。
这不是严塘第一次听见艾宝说艾宝要一直陪着他了,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艾宝说要严塘一直陪着他了。
严塘低头看着艾宝。
艾宝白嫩的圆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
他的眼睛亮亮的,嘴巴也抿着。
有那么一瞬间的错乱,严塘觉得自己面前的不是撒娇的艾宝,而是一团模糊的看不清的雾气。
它很温暖,但是也虚无缥缈。
它靠在严塘身上,对严塘说,我们一起过完这一生好不好?
严塘顿了顿,他第一次回避了艾宝的话。
严塘摸了摸艾宝的小卷毛,没说什么。
“我们到了。”不知不觉,严塘和艾宝已经走到严塘高中的门口了。
艾宝本来就没记性,被严塘打了一下岔,他也转头看了过去。
严塘的高中是一所公立学校,历史还算久远,管理比较自由,基本上给门卫看看证件就能放行。
学校里面的绿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除去道路以为的地方,但凡是能种树植草的,学校一个都没放过,放眼望去没有一点空地,全是满满当当的绿色。
艾宝和严塘进去了过后,艾宝都说这里到处都是绿绿的。
严塘和艾宝手牵手一起走在学校里的树荫大道上。
果然学校的晚自习安排并没有什么变化,严塘和艾宝走进学校里时,四处都静悄悄的。
学生们都被关在教学楼里好好学习。
严塘和艾宝慢慢地走着,如今春天了,天黑的没有这么早了,他和艾宝向远处望过去还能看见夕阳从密密匝匝的树枝中隐匿的样子。
十年以来,严塘是真的一次都没回来过。
第一是因为他忙,第二是因为没必要,第三是因为他不想。
严塘也在自己高中同学的群里,每逢过节他也能看见一些人牵头来搞回母校的活动。
只是严塘读书的时候就是个异类,他融不进班级的集体生活,同学之于他,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而老师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苍白无意义的符号。老师让他自生自灭,他也不认为自己遇见的老师有适合教导他的教学模式。他做学生的时候,大概才是让老师最省心的那个,因为高中三年,他们基本上的交流不超过两只巴掌。
绝大多数还都只是干巴巴的问好。
如此想来,他对于自己的高中当真是没半分念想。
严塘扭头看艾宝,他在踢一片掉在地上的树叶。
树叶才离树不久,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很高兴地和艾宝一起玩。
它哈哈大笑着被艾宝踢到半空中,然后又呼啦啦地落在地上。
忽然,艾宝停了下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过来扯了扯严塘的袖子,示意有话要和他说。
严塘低头问艾宝,“怎么了?”
艾宝努力回想了一下,他说,“那个瘦瘦病病歪的哥哥,要艾宝告诉严严,他很对不起严严!”
严塘思忖了片刻,才把“瘦瘦病病的哥哥”和郭家屹给对上。
“啊,我知道了,谢谢宝宝。”严塘扒拉几下艾宝的小卷毛。
艾宝把话带到了,任务也就完成了。
他继续去找那片年轻的落叶玩。
严塘看着艾宝呼啦呼啦地跑着,他的圆脸上全是鲜活的开心与喜悦。
至于郭家屹要艾宝给他带的话?
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