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警官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是吗?
严塘也没觉得被冒犯。
他说得也确实是事实。
“艾宝刚刚进去的,就是他自己的房间。”严塘说着指了指楼上,“那边角落里的是我的房间。”
刘警官顺着严塘手指的方向,眯着眼睛看了会儿。
“那还挺不错的,”她说,“看来严先生和艾宝相处得很不错。”
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情绪。
“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严先生,”她盯着严塘,眼神灼灼,“艾宝现在还是未成年。并且是智力方面有残疾的未成年。”
“严先生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她反问道。
严塘听着,扬了一下眉,“这一点请刘警官放心。”
严塘平静地说,“我不是那种猪狗不如的人。”
刘警官没说话,她凝视着严塘,像是在分辨他这个人的可信度一样。
严塘坐在沙发上,拿出自己在酒吧被群0包围,稳如老狗,不为所动的架势,静静地接受刘警官的眼神扫描。
他顺便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菊花茶,喝了两口。
看起来特别的从容淡定,一点也看不出他昨天晚上还在纠结,究竟是在女警官面前,搞平头瞧起来更可靠,还是搞寸头让人觉得更老实?
大概过了不过几秒,刘警官不再注视着严塘不放。
她扭身打开身旁的公文包,“我这次来除了回访以外,还有就是有两个东西要交给严先生……”
她从公文包里摸出两个笔记本。
一个红漆的硬壳笔记本,不过封面有些掉色了,脊部看起来也有点松垮。
另外一个也是个笔记本,不过要薄许多,是个软抄,本子周身有点儿泛黄。
这两个一看都是上了点年岁的。
严塘有些疑惑,这两个本子是干嘛的。
刘警官把两个本子叠起来,递给严塘,“这是上次,严塘在我们局子里收拾东西时候落下的。”
“还是前几天保洁阿姨打扫时,在一个柜子的后面找到的,可能当时落下去了,”刘警官说。
严塘接过两个有些分量的本子。
“这是艾宝的东西?”他没急着打开,而是抬头问刘警官。
刘警官想了一下,“我们捡到的时候,为了看是谁的,就翻了一两页。”
她指了指红色的硬壳本,又指了一下软抄本说,“这个应该是严先生你生母的日记,而另外那个,应该是艾宝的日记。”
这下严塘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他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两个本子,猛然感觉沉甸甸起来。
他母亲的日记?
严塘凝神,盯着那个封面都有些剥落的红色硬壳笔记本,心中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来。
就好像他手里的拿着的,不是一个笔记本,而是一个通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世界的钥匙。
他母亲会在笔记本里记些什么?
有没有他的那个混账父亲?
有没有被她抛之脑后的他?
刘警官望着严塘有些沉重的表情,也没有贸然去打扰。
她拿起菊花茶,又喝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严塘收拾好自己的思绪了,不再直直地注目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了,刘警官才继续说,“严先生也不要怪我今天有些问题问得比较……你知道的,不这么讲情面。”
严塘摇摇头,诚恳地说,“这是负责的表现。”
刘警官笑笑,算是应下这句夸奖。
以往她去别家回访的时候,当着监护人的面,直接问孩子这样的问题,少不了被人赏脸色。
“我比较咄咄逼人,也是因为艾宝这个孩子,有过受虐待的经历。”刘警官放下茶杯。
“谁?”严塘骤然紧缩起眉头。
“我母亲?”他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刘警官挥了一下手,“不是,”她说,“是艾宝的第一任监护人,就是艾宝的生母。艾宝的生母有赌博的嗜好,把艾宝培养成童模赚钱,艾宝的生父,也就是艾先生,发现后想尽办法夺回了艾宝的监护权。”
“刚好当时取证的,也是我们局。”刘警官顿了顿,有点不忍。
“我当时还是个实习的,没负责这件事,但是也看到了点取证的文件。”刘警官说。
严塘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肃然了。
他紧抿着嘴,有点动怒了。
刘警官看着严塘,声音里全是一种对世事的叹息,“这么小的孩子,当时艾宝才五六岁吧,他妈妈为了不让他长高,掐得他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说,“……平时为了控制孩子的体重,还不许睡觉,唉!当时说是,他妈妈是个赌徒,半夜三更自己出去了,就把小孩子锁在阁楼里……实在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严塘现在终于懂得了艾宝所说的那句,“第一个妈妈要艾宝瘦瘦的,小小的,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没忍住怒气,捏着两本笔记本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刘警官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她的脸上全然是一种疲惫不堪的沧桑。
严塘也不说话了。
他一想到自己精细养着的艾宝被人锁在一个黑漆漆的阁楼,心里就尤为难受。
平时睡觉都要往他这边拱,没有丝毫安全感的艾宝,在一个黑得不见五指,不见回声的阁楼里,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况且当时他还这么小,可能才五六岁出头,连自己的恐惧都还不会表达,只能一个人软软地抱着自己哭鼻子。
“好了,我也不多做打扰了,”刘警官看看自己的手表,现在都已经17点过了,“说这些也是为了告诉严先生,艾宝是一个不太幸运的孩子,还希望严先生要好好负责。”
她说。
严塘颔首,“这是肯定的。”
他说着,起身去送刘警官。
刘警官摆了摆手,“不用了,我的车就在附近,我一出你们小区的门就到了,你们这边走方便得很!”
“你快上去陪陪艾宝吧,他一个人可能都等急了。”刘警官笑着说。
严塘也没再客气,他点点头,目送刘警官走远。
严塘转身回到家之后,他并没有急着上楼去找艾宝,而是走到了沙发处。
他也要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不想把这种对艾宝而言,已经过去的事情,过去的感受再带给他。
一想到艾宝曾经有过的经历,严塘便觉得万分不舒服。
严塘俯身,拿起沙发上的两本笔记本。
他先看着那本属于他母亲的笔记本,注视良久,像是要把笔记本上残余的红都描摹一遍。
但是最后,严塘还是不再看这本笔记本。
没必要了。
他和他的母亲早就是两条不相干的线了,如此去翻阅她的过去,也不过是徒增不必要的联系罢了。
严塘又看看另外一本属于艾宝的笔记本。
他还是尊重艾宝的隐私,不愿私自去看里面的内容的。
不过翻一下第一页应该没什么吧?严塘想。
他就想看看几年前的艾宝,在第一页写的字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的自由奔放。部首偏旁到处飞。
于是严塘翻开了软本的第一页。
结果上面并不是艾宝的名字,而是一首小诗:
“路每天,都会见到
好多好多的人
他们从它长长的身体上
走过
但是路给我说:
‘嗨呀我真的好寂寞哦
你是第一个听见我的声音的呀!’
不被爱的我
真的好寂寞好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