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母神色憔悴, 眼睛红肿。
原本她是魏老夫人娘家的世仆,妙龄之时便跟着魏老夫人远嫁到西北, 幸得老夫人恩宠后来嫁给西北军中的一个小将领, 生了一子一女,这儿子更是出息, 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从四品的武将。
是以她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仆妇, 也已因子被封了诰命,是个老封君了,已经有了熬出头, 出人投地的感觉。此次她和儿子一起回京,更是风光回归故里, 以前的亲朋故友都对她不知有多羡慕。
她自己也有些飘飘然。
儿子能成朝廷命官, 还和皇帝有交情, 跟着皇帝去打猎,这是她年轻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这还没风光几日, 突然就传来了惊天噩耗。
儿子在猎场因为醉酒说了几句那明禾郡主的闲话就被人一剑给戳死了。
关键是也没说什么特别的, 只是说明和郡主跟着大长公主去江南, 不过就是皇帝为了抬高她身份的举措罢了。
这并没有错啊?
何至于就被人一剑刺死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魏家的顶梁柱啊!
儿子死了,留下一对年幼的孙子孙女可要怎么办?
那对狗男女怎么不去死?
钟母被魏老夫人安慰,一下子又泪如泉涌。
她知道这样不好,现在魏老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不能惹了她的烦。
因此这些时日她再是悲痛,但她今日过来见魏老夫人, 也还是拾掇的很干净,虽憔悴看得见悲伤,却不会邋遢得惹人厌。
所以她忍着悲痛抹了抹泪,哽咽道:“老夫人,老奴失态了。”
虽则她早已经是自由身,甚至身上已经有了诰命,但在魏老夫人面前,她却从来都是自称老奴的。
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了一声,道:“阿环,你跟我还何需说这样的话?”
丧子之痛,这谁能捱得住?
一旁的祝嬷嬷也擦了擦眼角,道:“阿环,你放心好了,陛下他心地良善,最念旧情,行事也最公正严明,必不会让大同枉死的。”
钟母听言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搭了眼皮之后又是一副痛色,表□□言又止。
魏老夫人见她如此,便道:“阿环,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且但说无妨。”
钟母便道:“老夫人,老奴去猎场收拾大同遗物的时候,听到他那些兄弟说,这事本来大同也有错。是他酒醉后胡咧咧,说什么明禾郡主去江南赈灾不过是个幌子,那不过是陛下特意送她去江南,好借机抬高她的身份,方便后面立后的。”
魏老夫人皱了皱眉。
竟牵扯到了明禾郡主吗?
皇家猎场那边的消息封锁的紧。
官家送了他尸身回来之时,说的只是他酒后失言,对陛下多有不尊,酒醒之后后悔不已就自刎谢罪了。
这说辞真是有多荒谬就多荒谬。
好好的西北将领护送她回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魏老夫人不可能不查问,塞了银子一打探,才知道他的确酒后有所失言,也因此和江南督府都指挥同知郑绪郑将军爆发了冲突,结果被郑绪所伤,九成应该是重伤不治身亡了。
江南又是水灾,又是江南都督谋反叛乱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魏老夫人当然也听说过他。
虽则梁和兴的案子还没查完判案,外面人还不知道内情。
但大致的情况却也是知道一些的。
魏老夫人知道这郑绪自幼父亲早亡,是他姑父,就是那逆贼前江南都督梁和兴教导长大的。
梁和兴谋反,这郑绪暗中投靠了当时尚未太子的新帝,杀了梁和兴一个不备,这才能不损一兵一卒的将梁和兴捉拿归案,从而立下了大功,在郑家和梁家关系那么近的情况下,保全了郑家不受梁家牵累,也因此得以年纪轻轻就升到了从二品的江南都指挥同知。
梁和兴谋反叛乱,罪大恶极,郑绪此举大义上自然是无错的。
但魏老夫人作为西北督府的老夫人,听到此事心底缺有些戚戚,理智上她也知道郑绪忠于陛下,是大忠大义,但心底到底不免觉得这人太过心狠凉薄。
尤其是听说那梁和兴的夫人,郑绪的姑母一直都待他犹如亲母,但他却对那梁夫人和其所出的子女十分绝情,出事之后,只见过他们一次,半点不肯施以援手。
是以魏老夫人对这郑绪原本观感就十分复杂。
及至听说他因一言不合就杀了钟大同之时,那对他的印象就差到不能再差了。
她觉得定是那郑绪心胸狭窄,好勇斗狠,仗着皇帝看重他,仰赖他,就骄横跋扈,对钟大同下了狠手。
可皇帝因为顾虑着江南情势复杂,还需要用他,便只好把这事给掩了下去,对外说是钟大同自己自刎谢罪的。
皇帝有皇帝的顾虑。
但魏老夫人心中却十分不悦。
不说钟大同是自幼就在魏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长大,是年轻时千里迢迢陪着她去西北的心腹侍女的儿子,而且钟大同还是西北军的将领,郑绪此举,简直是踩着西北督府的脸杀人啊!
所以不管是为了钟大同,还是为了那口气,魏老夫人原先的确是打算要寻皇帝问问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了明禾郡主。
魏老夫人皱着眉不出声。
钟母就状似愈加忐忑,哽咽道:“老夫人,都是大同那孩子在军中惯了,口无遮拦,这才在酒后闯祸......但是老夫人,他就是再有错,也错不至死啊,那郑绪也实在太过狠毒了些。”
这时旁边另一嬷嬷就插言道:“这......钟将军不过是说了几句明禾郡主的传言,再说了,这传言也算不得什么,外面说的人也不少,那郑绪何以就这般蛮横,直接为了明禾郡主杀人?”
“祖母!”
钟母刚张口想说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唤声。
众人一惊,转头往门口看去,见到竟是此时本应在皇家猎场的魏泽桉。
此时就见他站在门口,面色是她们以前从没见过的阴沉难看。
钟母和祝嬷嬷等人忙起身给他行礼,道:“少将军。”
魏泽桉不过是略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钟母的身上扫过,心情复杂,也无心思跟她说什么,只最后看向自己祖母,道:“祖母,孙儿有话要跟您说,请几位嬷嬷退下吧。”
钟母看到魏泽桉目光有些闪烁。
她想向他打听猎场那边的事情,可是魏泽桉面色难看,目光根本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她就是想开口询问都找不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