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肆虐, 暴雪狂飙,夜沉如浓墨,雪皑似白荒,议政殿前飘摇的防风宫灯, 忽明忽暗,与那宫门口飘渺的灯火交相辉映。
她背靠冷柱,缩在雪地,已足足半个时辰, 没有有狐裘大氅,没有裘帽,只有一块裘布勉强裹着头脸,单薄的布裙在风中吹得贴在身上, 她越缩越小, 拼命埋头护着脸。
冷吗?
冷。
这般恶劣天气, 便是火苗都压抑的难以跳窜,冷到极致, 零下几十度是跑不了的。
可她却勉强还能忍受。
耶律越缝制的那层层衣裙, 全都铺满了石粉袋, 石粉掺杂了不知什么,稍稍摩擦便会持续生热, 如暖宝宝般,可持续十二个时辰。
这东西她之前便知, 却从未见谁层层里衣全都铺满, 七八层暖宝宝围着, 再如何酷寒也能抵挡一二。
她冷,却不曾冷透骨髓,更不可能冻死,脑子还能正常运转。
耶律越究竟想做什么,她在被扔进雪窝的前一刻已然想明白了。
这是陷阱,明打明的陷阱,大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之意,若玄睦心疼她,怕她冻死,自然会出来,只要他敢出来,只怕……
可这般送死之事,玄睦真的会来吗?
耶律越故意把她扔在此处,前有议政殿,后有宫门,正正当中的位置,周围空茫茫一片,所有将士都在议政殿整装待发,而宫门口只有两处遮风避雪之处勉强可以呆人,守门侍卫钻在里面,人数仅四人,守卫绝对算不上森严,只要玄睦愿舍命一搏,速度够快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丝可能冲出宫门的。
这,便是诱饵,一线生机的诱饵。
她没心思伤感耶律越将她丢在雪中,她只忧心玄睦。
玄睦这厮,看似聪慧狡诈,可世间真理往往便是物极必反,真正聪明的人傻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
他若真来送死该怎么办?
耶律越专门着人埋了木桩在这雪地,雪深数尺,埋得极为结实,她脖间颈链锁在其上,只有砍断木桩或是砍断锁链才能将她带走。
砍断木桩相对容易些,可需要斧头,且锁链是嵌锁在木桩上的,单单砍断还不行,需得两头砍断再劈柴般劈开才行,这便会浪费许多时间,只怕还未砍完追兵便到了。
砍断锁链便更难了,这会子上哪儿去寻削铁如泥的宝刃?
阖宫上下,大抵只有时晟的青啸斧能砍断。
余小晚略一思量,横竖坐着受冻也是枉然,不如把这木桩拔出来,若能拖到宫门前,也能为玄睦争取些时间。
虽然觉得太过自负好笑,可她从不怀疑玄睦会来救她。
他是只傻狐狸,明知道她死了还能魂转,还会傻得来送死的傻狐狸!
天寒地冻,说是雪,其实都是冰片,落在地上冷硬如冰碴一般,倒比之松软雪片更好挖刨。
她就地转身,手臂有伤使不上力,只能用脚蹬刨,刨树似的。
本以为必定收效甚微,却不想,竟真撼动了根基,她连蹬带拖,木桩渐渐歪斜,再加把力气,拖出不成问题!
咯吱咯吱——
风雪呼啸,能听到踩雪声,自然已是离得极近。
她遮着风雪转头望去,一道身影迈步而来,玄色大氅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格外显眼。
“王上有令,不得擅动。”
不开口她尚分辨不出他是何人,一开口,她立时认出。
时晟!
玄睦说,折流偷换了时晟的莨菪子,时晟摆脱耶律越控制,这才与他结盟。
如今看来,必然是耶律越早有所觉,折流换之,他又换了回来,时晟听命于他,假意与折流联手,只为诱玄睦自投罗网。
迎着风雪,时晟仅露的墨瞳幽若寒潭,探手扶正那木桩,俯身将她好不容易刨松的积雪再度踩实。
时晟……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神时晟!
天寒地冻,余小晚的心仿佛也冻到麻痹,冻僵的脑子这一刻才深刻意识到……
玄睦若来救她,必死无疑。
若来,必死。
必死!!!
“将军!”她陡然喊出声,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将军,好狠的心!”
时晟不为所动,依然用力按压木桩踩实积雪。
余小晚心一横。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将军还要害死我几次才满意?!”
怀中紧搂的腿明显僵了一下,可也仅一下,继续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继续按踩木桩。
她哭不出来,全靠演技装出哭腔,声声带着哀戚控诉。
“上官锦因将军被狗分食,采琴因将军被割鼻剜眼,就连转世为区区一条小蛇,还因将军借了耶律越小呼呼,害得我无所遁形,惨遭断身而亡!”
是不是时晟的锅反正都给他撂了过去。
一口气控诉这么多,风雪灌了满嘴,时晟的身形越发僵硬,紧按着木桩一动不动。
她咳出冰雪,喘了口气继续扔锅。
“将军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玄睦如此不顾一切救我,当日怎可能杀我弃于雪中?!杀我之人,便是那日夜与你抵足缠绵被你当宝一般呵护之人!”
咯咯——喀咔——
时晟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过头来,动作僵硬的一如坏掉的木偶。
他并未开言,只那么垂眸望着她,借着远处飘摇的烛火,隐约可辨那眸子乌沉空洞,没有一丝人气。
“我早已死了,在你攻入皇城之前,便被耶律月一刀捅死!她易容成我的模样,周旋在你身侧,你一无所觉,对她宠爱有加,你可知,我在天之灵看着,是何等的讽刺?!”
呼唔!
大掌毫无预兆陡然探来!一把揪住了她的前襟!
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空洞墨瞳,隐约掀起一丝暗涌。
她被他揪得有些喘不过气,他却依然不曾开言,只那么死死盯着她。
本不过是在演戏,她却突然有些心酸,自然不是因他伤心,只是觉得委屈,为这莫名其妙的任务委屈,为耶律越狠心将她丢入雪中委屈,更为耶律越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信她委屈。
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还未流下便已成冰,声音也越发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