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睦的身上有着浓浓的血腥味, 混杂着草药的苦味,本该是余小晚最排斥的味道,却偏偏讨厌不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轻若鸿羽,在这傍晚的斗室,浅浅回荡,一字一句, 都仿佛诉进了她的心里。
“五岁生辰那日,母妃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碗排骨面,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肉,至今, 再没吃过比它更好吃的, 我迫不及待, 吃得满头大汗,母妃不停帮我拭着汗, 还笑着要我慢些。
之后, 废皇后的贴身宫女突然过来, 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只记得她看向我的眼神很冷, 她走之后,母妃就一直看我, 一直看, 一直看, 一直……
不是看了一晚,也不是看两晚三晚,而是看了我整整两载。
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不再唤我渊儿,也不准我再靠近她,更不会再对我笑,直到我七岁那年,她冲撞了废皇后惊动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她都不曾再唤过我一次。
我曾不顾一切地跑去冷宫寻她,还胆大包天跪拦父皇,求他放了母妃,或者,求他恩准我入冷宫陪母妃。
父皇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直接便让太监将我赶走,还嘱咐了以后再别让乱七八糟的人随便靠近他。”
玄睦轻笑一声,喉结滚动,笑声随着呼吸起伏,震动在余小晚耳畔,浅浅回荡。
“什么皇子,什么高高在上的尊贵血统,在他眼里,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人罢了。”
玄睦明明在笑,可声音却莫名的悲伤,往日的轻佻浪荡,生死关头还不忘调侃的不正经,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安冬阁那个纯白无邪的少年。
当年的小玄睦不是没哭过闹过,不是没撒过娇,这些他五岁时便做过了,却根本换不回昔日那个温柔唤他渊儿的母妃,只换来了更加厌恶他的眼神。
即便如此,莲妃依然是玄睦幼年记忆里最亲之人,本能的依赖,本能的想要靠近。
这十多年来,他从未放弃救出莲妃,也时常偷偷跑去冷宫看她,但凡得着一点吃食,一只鸡腿也好,两块卤肉也罢,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给她带去,尽管,她并不稀罕。
他从未跟莲妃抱怨过他遭遇的一切,每次去都笑嘻嘻的,身上的伤从未断过,却都藏得严严实实,莲妃从未察觉,也或者察觉了,却根本不在意。
莲妃对他十分冷淡,好在并不会赶他走,玄睦便赖在她身边自说自话,偶尔竟也能逗得她展颜一笑。
十一岁那年,玄睦因瘟疫去独悟峰寻行尘,临行前,特意去冷宫辞别,莲妃六年来破天荒第一次唤了他的名讳,还嘱咐他一路小心,虽然唤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渊儿,而是玄帝亲赐的睦儿,依然让他欣喜不已。
这一去便是五年,五年后玄睦再回来,已今非昔比,他并未告诉莲妃他会武,并非不信任她,只是莲妃见到他的反应极其冷淡,冻伤了他原本雀跃的归家之心,也浇熄了他所有倾诉的欲望。
是从何时起莲妃突然对他热情起来的呢?
大约是从莲妃无意间得知玄睦在暗中培植党羽,打算救她出来之后。
莲妃的热情来的极为突兀,让玄睦想诓骗自己说她不是在利用自己都很难。
可利用又如何?
她是他的母妃,她也曾很疼他,虽然她变了,可在后宫这吃人的地界,又有几人能永葆初心?
是他的鬼眼害得她成为笑柄,也是他的鬼眼害她提早失了恩宠,更是他的鬼眼让她从高高在上的宠姬跌入尘埃,往日的一呼百应,变成了为了一口残羹冷饭都要处处看人脸色的悲惨。
对于玄睦而言,五岁前的美好回忆已成了支撑他前行的全部,不管发生任何事,莲妃都是他的母妃,是他此生唯一在意之人,更是他一辈子都要奉在心头孝敬的娘亲。
应玄帝之命去往苍国之前,他深知此行凶险,不是九死一生也差不多了。
辞别之际,莲妃十二年来第一次主动抱了他,尽管她哭哭啼啼不是忧心他的安危,而是忧心他回不来她便没了出冷宫的希望,可玄睦还是格外珍惜这难得的mǔ_zǐ 时光。
他发自肺腑,承诺。
“儿臣定会平安归来,救母妃于水火,许母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他并非空口白话,他一直都在为之努力。
眼看胜利在望,他千防万防,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最后害他之人,竟是他一直为之努力的母妃。
玄睦说了许多陈年旧事,余小晚始终沉默的听着。
他至始至终也不曾告诉她他到底猜到了什么,他不说,她也不再问。
无论莲妃究竟为何如此,身为当事人的玄睦都不想知道,她又何苦执着?
玄睦从未派人去查其中缘由,他什么都没做,只老老实实窝在王府养伤。
不日,宫里传来消息,莲妃被软禁。
玄睦沉默不语。
又过了数日,宫里又来了消息,伺候了莲妃整整十九年的贴身宫女被活活打死。
玄睦依然不语。
半个月后,莲妃依然在禁足中,看似风平浪静,可玄睦的眼线却传来消息,说整个翠芙轩已无半个下人,除却每日傍晚有人送去一餐,再无其他,莲妃已近自生自灭。
那日,玄睦屏退了院中所有下人,破天荒准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放她独自到院里晒太阳遛弯。
其实,自打余小晚有了灵体五感之后,已不大喜欢这么光溜溜的出去活动了,总有种果奔的羞耻感。
可她还是去了。
灵体五感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的智商基本不再受五十毫升蛇脑限制。
可她并不觉得高兴。
都说傻人有傻福,想得越多,明白的越多,人也会变得越无情,越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