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袖微微一僵,再抬眸时, 已然一扫恹恹, 美目顾盼,未语先羞。
“九爷教训的是, 让小女子为九爷弹首曲子赔罪可好?”
玄睦颌首, 翘着二郎腿, 阖上眼,手中茶盏并不放下, 随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他脚尖轻晃,不时跟着轻哼一声, 原本落下的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依然只一侧,这般狎|妓听曲儿的自得模样, 还真无愧流痞的登徒子典范。
同样的艳|情小曲儿, 不同的人唱果然大不相同, 霓袖的婉转浅唱,每一处绕音都仿佛带着轻羽,搔得人心痒难耐,不, 搔的蛇心痒难耐。
怎么就能这么好听呢?
余小晚自认就算再转几世也唱不出这般余音绕梁的曲调来。
正自惭形秽着, 便听门外传来叩门声, 随即龟公端着酒菜过来, 满脸带笑地给布了满桌。
“九爷, 慢用。”
玄睦眼都不睁,随手摸了块碎银抛了出去,依然几近陶醉地阖眼听着小曲儿,脚尖颤啊颤的,颤的余小晚眼花。
龟公笑逐颜开捡了银子走了。
待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小院尽头,玄睦这才收了脚,放了腿,张开眼,唇角的痞笑也消散殆尽。
“小曲儿也听够了,过来陪爷喝酒。”
霓袖喏了声,放下琵琶过来,翘着兰花指先斟了杯酒递了过去,过手之际,这才压低了嗓音道:“近日往来商队多了许多,还有许多押镖的,月前曾有镖师过来听曲儿,出手阔绰,绝非普通镖师能及。”
玄睦接过酒杯,轻抿一口,水啧出声。
“这万花楼的酒倒也越来越甘醇了,还有呢?”
霓裳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捏在手中,做样子。
“岁前,兵部侍郎梁大人的管事私吞府银,被梁大人责打三十杖赶出家门,自玄城到此赁了个院子,名曰养伤,可其间曾多次唤楼里姑娘过去唱曲儿解闷儿,我端了几次架子便也去了,看他气色极好,夜驭双女,端不像是责打了三十杖之人,顶多十杖也便足了。”
玄睦冷笑一声,抬指抿了抿泛着冷光的杯口。
“梁文喆,老三的亲信,看来这次老头儿的病,是真的了。”
霓裳顿了下,刚想再说,便听外面隐约传来吵扰声。
“这位爷,您留步,霓袖姑娘已有客了!”
“爷万里迢迢来次大玄,不让头牌伺候如何可以?哪个客?爷顺便也拜会拜会。”
“哎!爷,爷!您留步欸爷!”
玄睦微微蹙眉,再度翘起了二郎腿,霓裳也立时亲昵地朝玄睦靠了靠。
“九爷,霓袖敬您一杯。”
叮!
酒杯轻碰,清脆悦耳,跳动的烛火下,美人盈盈一笑,眸如荧光,唇如涂朱,委实招人喜欢。
门外那人也是个蛮横之徒,不等老鸨敲门先探问探问,上手便推开了门。
烛火立时窜跳了一下,险些灭了。
霓袖立时便朝玄睦身后躲了躲,玄睦也转眸望去,瞟了一眼来人,又瞟向他身后急得满头大汗的老鸨,脸沉了下去。
“赵妈妈这是何意?莫不是嫌爷给的银子不够?”
老鸨眼神游移了一下,一撩帕子,满脸堆笑挤了进来。
“哎呦喂,看您说的哪儿的话!九爷过来,就是不给银子也得紧着您先啊!这不是……这位爷远从南朱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也甚是辛苦,听闻……霓袖才貌双全,便想来拜会拜会,我已说了霓袖今日归了九爷,可这位爷说,即是同道中人,也算有缘,便想与九爷共进一杯,也算不负了这万里知音。”
“知音?”
玄睦微微转眸,再度扫向门口来人。
来人一袭青衫,长身玉立,青丝高束,剑眉入鬓,若非腰坠价值千金的羊脂玉牌,发簪有市无价的紫金卷云簪,倒不像个高门贵胄富家子弟,反而颇有几分飒爽英姿,少年英侠之概。
他上前一步,未语先笑,自怀中摸出了照身帖,冲着玄睦便是一个拱手。
“九爷!幸会幸会。在下南朱柳家庄少庄主柳逸风,今日走商途经贵宝地,本是想一睹佳人芳姿,不曾想得遇同赏佳人的知音,也算是有缘,相信九爷定不会嫌商不入流,将在下赶了出去。”
“柳家庄?”
玄睦微眯了眯眼,接过那照身帖瞧了瞧,又递还回去。
“倒是听说过,人称,南朱第一庄。”
“哪里哪里,不过是世人抬举,虚名罢了。”
柳逸风客气了两句,径直走到桌旁,问也不问,撩摆坐下,又冲后摆了两下手。
“来来来,给爷也来双筷子来个酒杯。”
老鸨偷瞄了一眼玄睦,见他并未动怒,这才应了一声,捣了两下身后的龟公,龟公赶紧小跑着取了酒杯筷子送上。
老鸨又在门口立了会儿,贼溜溜的目光在那柳逸风身上溜了数圈,不见他有丝毫回身给银子的迹象,这才撇了撇嘴,一甩帕子,关好房门离开。
柳逸风兀自斟了杯酒,不敬玄睦,先敬向了霓袖。
“如此美人,自当先敬为上,相信九爷定不会怪我,来,美人,在下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头,喉结微动,一饮而尽。
霓袖长睫垂下,执杯晏晏一笑,“敬柳爷。”
说罢,掩袖饮下。
柳逸风这才再度斟上一杯酒,连同玄睦的半杯也一并续满。
“来,在下也敬九爷一杯。”
说着便要仰头饮下,却被玄睦一把抓住了手腕。
柳逸风一怔,转眸望向玄睦,黑瞳漆亮,带着一丝不解。
“九爷这是……”
玄睦抬手夺过他手中酒杯,凑到鼻下轻嗅了一下,斜勾唇角,懒懒笑道:“既是知己,杯酒如何足矣?不若,开坛畅饮,不醉不归。”
柳逸风看了眼玄睦夺走的酒杯,笑道:“好,既是九爷相请,自当奉陪到底。”
霓袖见状,微微福了福,赶紧差了龟公搬来数坛子酒。
玄睦随手拎起一坛,拍开酒封,朝柳逸风微向前一送。
“少庄主,请。”
柳逸风迟疑了一下,接过。
玄睦又拍开一坛,拎起便灌了一气儿。
咕咚,咕咚!
酒液散出少许,溅了那么一滴到余小晚油绿绿的蛇头。
余小晚吐着蛇信朝后缩了缩,真心为玄睦的无耻……点999+个赞!
玄睦的酒量她可是见识过的,当日在端亲王府,不过陪她说话的工夫,他左一坛右一坛,不知灌下去多少,却丝毫不显醉意,顶多眼角微红罢了,如今灌倒一个外来的,肯定不在话下。
尤其是……
方才余小晚可是看的清楚,玄睦拍开酒封的瞬间,不知投了个什么进去,动作之快,眨眼便过。
她是灵体视觉,十分敏锐,且又是玄睦视角,否则,以玄睦那般巧妙快速的投|药手法,她决计察觉不到。
与玄睦拼酒,又是加了料的烈酒,这来历不明之人,怕是药丸。
果不出所料,不过半坛子酒,那柳逸风已有些坐不稳了,双颊陀红,左摇右晃,不过堪堪又喝了几口,便醉得坐都坐不住,只能勉强撑着胳膊半趴在桌上,怀里还抱着那酒坛子,嚷着“喝!继续喝”。
玄睦瞟了他一眼,并未停,直咕咚咚灌完了整坛子酒,这才丢下空坛,任它骨碌碌一路滚到墙角,探手推了推他。
“柳兄?你醉了。”
“嗝!我,我没醉……”
玄睦垂眸,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观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想来也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倒真像是个富家子弟,只是,到底是不是柳家庄少庄主,尚不好说。
玄睦一个旋身,坐到了柳逸风旁边,一手勾着他的膀子,一手探进他的怀里,嘴上还不忘套着话。
“柳兄刻意赶来寻我,究竟……有何要事?”
柳逸风醉醺醺嘟囔道:“倒,嗝……倒也没甚事,不过,不过想结交一番罢了。”
“哦?结交?柳兄认得我?”
在他怀中一阵摸索,很快便摸出一个钱袋。
玄睦招了招手,霓袖立时端了烛台过来,照得更明亮些。
钱袋绣得极为精致,前有锦鲤招各路通财,后有长柳打奸邪小鬼,那钱袋口外翻的边角,还绣着个龙飞凤舞的“柳”字。
柳家庄的家徽便是这长柳打鬼,说是打鬼,其实不过是扬起的一根柳条,如长鞭狂舞一般,摆了个打鬼的架势罢了。
柳逸风勉强支起一点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笑得有些傻气。
“在下,嗝……在下如何会不认得你,你是玄九皇子,玄睦玄临渊啊。”
玄睦挑眉,离他更近了几分,肩头扛着他摇晃的身形,钱袋绕到他身后,悄悄打了开来。
“哦?出了玄城,这世间几乎无人识得我玄临渊,为何少庄主竟能一眼认出,还刻意寻来?”
钱袋里是几锭银子,还有两枚小印。
一枚柳家庄小货通印,一枚柳逸风本人私印。
玄睦细细辨过,又掏出银子看了看锭底的官戳,这才又悉数放回。
玄睦不知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药,他虽醉得神志不清,却还能有问有答。
“怎,怎可能是……嗝!一眼认出,我,我在此处久候数日了,只等九殿下途经。”
“哦?为何等我?”
玄睦探手放回钱袋,将他摆趴在桌上,这才旋身回了方才的位置。
“在下,素闻九殿下……嗝!喜好杯中之物,喜好风花雪月,更好赏玩,嗝,赏玩美人,与在下志趣相投,便,便想结交。”
这一番说辞,若是不醉时说来,言辞恳切些,还有几分可信,可如此醉态之下说出,倒真跟背台词似的,着实让人发笑。
玄睦斜唇轻笑一声,执起酒壶自斟自饮,一旁的美人霓袖倒是无人问津,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好啊,我这般不受待见的失宠皇子,竟能得南朱第一庄诚心相交,实在是荣幸之至。”
玄睦又问了他些朱国风土人情,此番来玄商运哪些,家有几口,可曾娶妻,杂七杂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