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娶这贱人?!”
敦贤端庄,皇家体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寡居的这十余载来从未受过丁点委屈的敦贤公主,如何还能记得!
时晟眉宇微凝,冷声道:“请公主注意言辞,她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巾帼小娘子,六品官阶,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贱人’二字。”
时晟疯了吗?
竟敢公然跟敦贤公主呛声!
以往那谨小慎微,老婆差点被扎死都隐忍不动的时晟时乌龟呢?
还有那所谓的求旨赐婚,到底真的假的?
余小晚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时晟,想从他冰封的面容看出此事真假,可既是冰封,又如何看得出来?
她依然不敢相信,视线游移着,不慎竟与耶律越撞了个正着!
心脏瞬间一阵紧收缩!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诡异至极的视线!
明明那琥珀色的眸子依然清透如水,甚至还透着些许往日的温润,却偏生让她遍体生寒。
笑了,耶律越笑了,突然就笑了!
她一贯最心悦的那不薄不厚几近完美的唇,缓缓勾起,谦谦笑意,君子如玉,与这些日子所见过的笑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又似乎有些不同,似是少了些许温良,多了点点……阴冷。
耳旁隐隐传来低呼声与私语声。
“天呐天呐!这是哪家公子?怎的生得这般俊俏!”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他是准驸马!”
“准驸马?准驸马我见过的,依稀不是这感觉。”
“嘘嘘!别说了!”
是的,今日的耶律越确实有些不同,他上前一步,抱拳,清润的嗓音如在溪水中流淌,却偏又带着一抹几不可查的漩涡。
“如此倒是喜事,恭喜将军。”
时晟颌首,墨瞳幽深,“多谢侯爷。”
公主花容失色,不是吓得,是气的!
这贱蹄子,她尚未好好出了胸口那团郁气,她竟又攀上了时晟!
她分明知晓时晟是皇上的眼中钉,亦是她公主府的眼中钉,她竟,竟……
她怎么敢?!
本已怒不可遏,再听耶律越竟说出这般话,敦贤公主更是越发的怒气填胸!
“耶律越!你恭喜他?!”
耶律越转眸,突然探臂牵过了公主的手,白衣清隽,笑比春风。
“时大将军喜获新妇,自然是值得恭喜的。采琴又跟随公主多年,虽说出身卑贱,做不得正妻,只能做个姨娘,可到底也是时大将军的妾,公主不该为她高兴吗?”
一番话,敦贤公主瞬间冷静下来,尤其是第一次被耶律越这般牵手,再多的恼恨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转眸望了一眼周遭窃窃私语的贵妇小姐们,许多还都是熟面孔,有的甚至方才还打过招呼。
她确实失仪了。
为了这么个贱人失仪,着实不值。
想治她,不差这一时!
“侯爷说的极是,确实值得恭喜,本公主原不过是怕辱没了将军的清誉,毕竟是个贱婢,不过,做个姨娘倒也算合适,恭喜时将军。”
公主抚了抚鬓角,眨眼便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大度。
时晟也不多言,抱拳致谢,随后才将手中那支海棠送到了她面前。
“是这支吗?可喜欢?”
耶律越的视线仿佛淬了这世间最温润的毒,无色无味,无声无息,一遍又一遍扫在她的身上。
余小晚莫说看他,连时晟都不敢看,勉强垂眸挤出一抹笑,接下那支海棠。
“喜欢,将军送的,奴婢都喜欢。”
时晟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脸,带着几分刻意的宠溺。
“你若喜欢,我每日都过来帮你折一支,即便花期过了,还有明年,后年,还有许多许多年。”
余小晚本就被耶律越盯得汗毛直竖,再加上时晟这明显的秀恩爱,更是让她心惊胆战!
秀恩爱,死得快啊!
说着吐槽的话,却没有半点吐槽的心,余小晚握着花枝,淡淡花香沁人,却入不了她的心。
原本还算惬意的一次踏春赏花,最终却因着撞见公主,不欢而散。
时晟一路沉着脸,待回到将军府,用了比平日稍迟些的午饭,又喝了药吃了糖,时晟这才推开矮凳,拉过舒适的太师椅坐下。
“你的身份……”
“嗯?”
余小晚刚从撞见耶律越的阴影中走出,含着纯绿色无添加的桂花糖正品着,这突然没头没脑的话,让她有些茫然。
时晟从来不是吞吞吐吐之人,今日也不例外,径直道:“你的身份确实过于低贱,虽去了奴籍,又有封号品阶在身,可充其量也就是个良民,做正妻有些难。即便我能争取,可有惠安公主在前,我退她而娶你,皇上那边就过不去。”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余小晚本想缓缓再回公主府,眼下,只能提上日程了。
她扬唇一笑,带着几分掐媚。
“将军不必解释的,能入了将军的后院,莫说做妾,便是没名没分又如何?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解惑。”
“你说。”
余小晚探了探手,牵过时晟的大掌,本想一步到位贴在胸前,将额间这个“yín ”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可到底还是胆儿怯,缓了缓,贴在了脸上。
漆黑的眸子瞬间沉如点墨,浓的化都化不开。
余小晚努力笑得魅惑勾人,总之,不管时晟究竟是真以为她是上官锦,还是以为她是苍帝的细作,她都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极了细作,而绝非上官锦。
“将军,你究竟看上奴婢哪一点了?奴婢实在好奇的紧。”
时晟望了一眼她紧贴在她脸上的手,薄唇动了动,冲着一旁的秀娥、喜儿沉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喜儿忿忿地瞪了她一眼,出去了。
秀娥也不知所措的跟了出去。
时晟并未答话,而是突然俯身将她抱起,稍稍往床里侧挪了挪,随即撩被侧身躺在了她的身旁。
余小晚不知他想作甚,下意识地唤了声:“将军?”
时晟侧身枕着单臂,探手搭在她背上,“你听说过夙世缘结吗?”
这问题当日他已问过一遍了,竟又问!
余小晚以不变应万变。
“奴婢从未听说过。”
时晟似是早料到她会如是说,继续沉声道:“夙世缘结,便是两人前世有因果,今世还因果,凡有因果者,身上皆有缘印,譬如……字印。”
“字印?”
时晟颌首,“你身上可有?”
余小晚又不是个傻的,当日那两个丫鬟把她按进浴桶恨不得刷下三层皮来,必然是看到了她丹田的那个“觜”字。
难不成,时晟竟是因此怀疑她是上官锦的?
当日上官锦致死都没能换取他的信任,他甚至一度认为那印记是什么邪术画上的,如今这般轻易便信了劳什子夙世缘结,还真是天大的讽刺!
余小晚趴在榻上,稍稍抬身,按了按自己的丹田,诧然道:“原来这竟是夙世缘结?这般说来,侯爷此处也有,难怪我今世为了侯爷如此凄惨,竟是我前世欠了他吗?”
此言一出,时晟瞬间撑身坐起,墨瞳幽深,暗潮汹涌。
“你说……耶律越身上也有?!”
余小晚没有立时答话,先感受了下腰臀的伤。
价值千金的珍药补品不要钱似的灌下,世间难求的外伤奇药,据说时晟都舍不得用的,刷漆似的每天给她涂一遍,这般精心的护养之下,她若恢复的不好,如何对得起这许多珍贵之物?
这大半个月来,她的伤其实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五内有损,尤其还伤了骨头,倒是还需要些时日。
幸而伤的是胯骨不是椎骨,不然,只怕当真是要瘫了。
可胯骨连腿,她左腿算是半残,能走是能走,跛脚却是在所难免。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不过才二十余日,这会子得罪时晟被赶回公主府的话,不晓得能不能撑到耶律越大婚。
可她也不能总赖在时晟这儿。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公主此番回去,早晚不会放过她,与其被她强硬带回,倒不如自己回去。
“是,侯爷身上也有,一模一样。”
时晟当即翻身下床,背身立了许久,这才转身拉开太师椅面朝她立着。
“你且说说,它是如何出现的?”
余小晚垂眸,羞怯道:“这,这让奴婢如何说?将军既然知晓此字是何物,必然该知晓如何才会出现,奴婢,奴婢还是不说了……”
话音未落。
梆啷啷!
时晟猛踹了一脚踹翻了方才拉开的太师椅!
“说!!!”
余小晚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这两日不怎么疼了,她便没再用心凝形释,先换个用了。
“那夜,那夜月圆,奴婢与侯爷私会……然后,然后……我俩行那事之时,不知怎的小腹叠在一起,就突然……”
梆啷!
突然的一声重锤,整个床榻都震得扑扑簌簌!
时晟一拳砸在了床柱之上,眸中暴戾只一眼便能将她撕得粉碎!
“你真与他行过苟且之事!”
余小晚战战兢兢了点了点头,“将,将军不是知晓的吗?不然公主因何在奴婢额上刺下个‘yín ’字?”
时晟一把揪住了她前襟,满口钢牙近乎咬碎!
“竟是真的,竟是真的!!”
看他那几近癫狂的暴怒,余小晚这才意识到,原来时晟竟以为她是被公主冤枉的。
这么说,他是真的以为她是上官锦?
他为何这般笃定?
余小晚抬手拼命扒着他的手臂,张皇失措地告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奴婢虽非完璧,可奴婢自认技艺尚可,定能伺候的将军舒舒服服,保准不让将军后悔迎奴婢进门!”
这一番火上浇油,时晟骤然抬手,不拽她衣襟,转手猛地掐在了她咽喉!
“你到底是谁?!”
“咳咳——将,将……咳咳——”
咽喉被拿,如何说得出话,时晟微松了松手,勉强压抑着想扭断她脖子的冲动,厉声再度暴喝:“你到底是谁?!”
时晟这段时间果然是表现太好了,余小晚差点便忘了他的凶狠暴戾,自然不敢再跟他硬碰硬。
“将军以为奴婢是谁,奴婢便是谁。”
时晟死死地瞪着她,眸中血丝炸裂,紧了紧手,依然掐着她,却并未下死手。
余小晚死命抓着他的手腕,勉强吸着一丝丝空气,气息不足,头越来越晕,心跳声声如擂,仿佛就擂在耳畔!
窒息的感觉……
真的好难受……
扑棱棱——扑棱棱——
方才不小心被甩下肩头的小呼呼,晕头转向地复又飞了上来,迷迷糊糊地再度落在了余小晚肩头。
啾咪——啾咪——
娘亲的脸肿么红扑扑的?
它歪着小脑瓜瞅着余小晚,麻雀黑豆眼眨呀眨的。
时晟望了一眼小呼呼,陡然收回了手!
明明被掐的是她,他却喘得仿佛比她还厉害。
沉重的呼吸声在这斗室之中格外清晰,他接连喘了数下,毫无预兆地骤然转身,一脚踹开翻到挡路的太师椅,快步离去。
余小晚抚了抚胸,在这抖s面前,还真是半点都不能分神。
差点被他吓掉半条命!
转眸睨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小呼呼,余小晚一手揉着自个儿可怜的小脖子,一手探出食指点了点它毛茸茸的小脑瓜。
“你这小家伙,总算还有点用,娘亲差点就被你那后爹给掐……”
最后几字堵在口里,戛然而止。
刚迈出门的时晟复又回转,直崭崭的立在房门前。
“咳咳——咳——”
余小晚咳嗽了几声掩饰过去。
时晟隔着薄如蝉翼的折屏望了她许久,这才迈步进来,取下方才挂在床头的佩剑,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刚用过晚饭,福伯领着个婆子过来,那婆子惯是油滑,见人三分笑,‘夫人夫人’的喊的极为亲昵。
福伯送了人进来,立时便出去了,连喜儿、秀娥也被差了出去,独留那婆子与余小晚两人。
余小晚蹙眉望着她。
婆子上前笑道:“夫人,老奴是来帮您看伤的,您也晓得,女子那处|子之身,稍有不慎便可能破掉,主子罚几杖,甚或摔个跤都可能没了。您莫怕,老奴就是瞧瞧,哪怕没了也不打紧,老奴看得出是怎么没的,绝不会冤枉了夫人。”
余小晚瞬间明白了,脸也跟着冷下。
“不必看了,我确实与人苟且,并非意外没的。”
婆子脸上的掐笑瞬间僵住,“这,这……还是让老奴瞧瞧吧。”
“说了不必了。”
婆子见她态度坚决,不由汗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夫人可怜可怜老奴,老奴还有一大家子等着老奴照应,您若不让老奴看,只怕将军绝不会放过老奴的。”
余小晚微叹一声,“你便假装看过,就道我是与人苟合便好,我自不会说的。”
婆子瞬间便没了主意,左右为难。
“可,可夫人这是为何?您难道不怕……不怕将军一怒之下取了您的性命?”
余小晚苦笑。
穿越至今,两个副本,不管是当初贴心的喜儿,还是其后暖化她的耶律越,至始至终都无一人能让她无所顾忌地说出一切。
无口难言,说的是耶律越,又何尝不是她?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早已不想活了,却偏还不能死。”
“什,什么?”婆子更茫然了。
余小晚抹掉不由自主涌出的眼泪,淡声道:“好了,你便这般回了将军便是,我决计不会说出去的。”
婆子又抖抖索索地跪了好一会儿,琢磨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出去。
又等了片刻,喜儿与秀娥都进来了,却并未见时晟。
自那日起,他再未出现。
转眼,在将军府已呆了月余,离耶律越大婚仅剩二十余日,余小晚算着日子,既盼它快些到来,又盼它永远不要到来,何其矛盾。
【宿主:21。】
余小晚每日都会给辣鸡系统发条大婚倒计时信息,完全把那信息框当便签用了,系统初时还会回个“?”,之后便不再理会。
还有二十一日大婚。
余小晚由秀娥搀扶着,试着在地上走动,日子越来越近了,她起码得会自行走路才行,不然等回了公主府可怎么办?
她是必须死在公主府的。
正来回踱着步,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奴婢见过将军。”
是喜儿的声音。
时晟并不语,推门而入。
秀娥扶着她,也赶紧福了福。
余小晚毕竟站着,想了想,也福了福,却不想,腿多日未动,到底还是有些虚软,一个不慎,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嘶!”
她倒抽了口凉气,真疼!
“小姐!”
不等秀娥搀扶她,时晟已快她一步上前,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
时晟抱着她径直到了床边,小心将她放下。
她如今已基本恢复,平躺侧身都无碍了。
“将军?”
不等她问话,时晟竟突然撩开薄被,钻了进来,二话不说,探臂将她搂入怀中。
余小晚一脸茫然。
这,这什么节奏?
难道那婆子没跟他说实话?
不等她揣测明白,时晟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已自头顶隐隐传来。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
“嗯?”
“当日你身上不止那一个‘心’字,右肩还曾有过‘鬼’,如今小腹再有个‘觜’,也没甚稀奇。”
“奴婢,不太明白将军的意思。”
余小晚是真不明白。
时晟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紧了又紧,这才又道:“当夜在城郊破庙,那般昏暗夜色,你一眼便认出了秀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