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不好意思,还得累得你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不, 还是算了, 我这血肉模糊的,药也不好上, 还得累得你日日煎药, 你又有别的差事, 再腾手照顾我,我于心何忍?我也是下人, 我最是清楚,咱们做下人的,都不易啊!”
若不是余小晚声音太过虚弱, 这一通话下来, 简直没事人一样。
小丫鬟不过才十多岁,刚入府三两年, 哪懂得那么些弯弯绕绕, 余小晚这一番口是心非, 她竟信以为真,还颇有几分感慨,心道,是啊, 什么一等丫鬟, 四等丫鬟, 还不都是下人, 一朝得罪了主子, 眨眼便狗p不是,都是可怜人呐。
她抹了抹眼泪,带着几分真情实意道:“姐姐莫再说这种话,几日前我想跟你搭个话都是难的,今日却被安排来照顾你,也算是缘分,旁的我也帮不到姐姐什么,这煎药上药,我都给你仔细些也就是了。”
余小晚心满意足,她就怕没被公主打死,却被这粗笨的小丫鬟懈怠死,她伤的可是真的不轻,当真是再打个三四杖就能死人的。
小丫鬟上前想扶她回床,可余小晚都成这样了,哪儿站的起来?
小丫鬟试了多次都未能成事,只得叹了口气道:“姐姐稍等,我去喊个人来帮忙。”
临到门口了,小丫鬟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姐姐可千万莫再有那寻死念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先给姐姐锁上门了啊。”
说了一圈,还是怕她爬出去投井。
这丫头。
小丫鬟当真是锁了门才离开,余小晚一人趴在潮冷的泥地,说实话,有点不太好受,可她真没力气再动,也懒得再动,就那么保持着爬行的姿势,胳膊直直地探向门口,昏昏沉沉地任这肉身厥了过去。
临厥过去前她还在想,幸而有心凝形释与四季如春,不然,可有的她受了。
她这厢刚刚昏厥,门缝便晃来几道黑影,时晟望着眼前上了铜锁的屋门,睨了一眼敦贤公主。
“这……”
刚受了罚的伤者,大白天被锁在屋里,不治伤,无人照看,若是死契贱奴倒还说的过去,可偏偏余小晚是苍帝方才赐封了品阶封号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般怠慢,传出去无人会说下人办事不利,只会说公主刻薄恶毒,甚至会揣测公主对苍帝有不敬之心。
这大帽子扣在头上,即便是敦贤公主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敦贤公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何人锁的门?!好大的胆子!本公主分明吩咐了好生照顾,倒是一个个都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
采薇也觉得稀奇,这照看之人也忒胆大了些,倒真不怕采琴死了吗?
她赶紧唤了一旁的小厮寻了钥匙开了锁,破旧的木门缓缓而开,光亮倾泄,照入昏暗的小屋,落在爬趴在地的余小晚苍白的脸上。
只看了她一眼,连模样都尚未看清,
时晟的心脏已猛地一阵痉挛!
好痛!
心口疼痛难忍!
他许久未动,神色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堪。
破庙残垣,斑驳的庙门,他仿佛又看到了他的锦儿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明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却还在费力踟蹰,妄想着爬去那远不能及的海棠林。
【若有……来世……不复……相见……】
哐当!
时晟猛地扶住了门框,竟有刹那间的无法呼吸。
他墨瞳紧缩,眉宇拧锁,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凄惨的人影,神色越发的恍惚了几分。
“锦……儿……”
一声轻唤细不可闻,完全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他深喘了好几口气,无视公主的诧然,无视下人们的面面相觑,一步步朝那地上残破的身影走去。
小心地探手抚了抚她的脸,滚烫的让他心颤。
视线缓缓转向她的下身,杖碎的布缕混着模糊的血肉,早已辨不出身形轮廓,满臀满腰满腿的血!
惨不忍睹!
时晟他微闭了闭眼,头晕目眩,他想抱起她,可这般惨状,又该如何去抱?
略一思索,他背过身拽起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她一点点挪到自己背上,不敢碰她的伤处,只得自己拼命的弯腰。
待她大半个人都趴在他背上之后,他方才慢慢起身,怕她滑下去,没敢彻底站直身形,背依然弯着,几乎与地相平,背起她就要走。
敦贤公主蹙眉望着,“将军这是要作甚?”
时晟迈步走到门前,侧脸睨着公主,墨瞳冷若寒冰。
“末将府上赵淳医术精湛,我这就带她去诊治疗伤,望公主应允。”
公主瞬间便沉了脸,“你是想说本公主的府医不行吗?”
“末将并无此意,不过,赵淳医术连圣上都赞誉天下第一,想来该是比公主的府医稍好上那么一些,公主以为呢?”
连皇上都抬出来了,敦贤公主还能如何,只得转而说道:“她毕竟是本公主府上丫鬟,你就这么带走,只怕于理不合。”
时晟腰弯的更深了些,让余小晚又向前滑低了少许,趴得更稳当些。
“采琴当日助末将寻回侯爷,昨日又助末将寻回爱鸟儿,算是有恩于末将,末将带她回府诊伤,不过举手之劳,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公主敦贤大度,想来也不会为难。”
时晟往日对皇家都是恭恭敬敬,从不敢有丝毫逾越,自打那上官锦死后,他先是以为她守丧为由推迟与慧安公主的婚事,后竟直接斗胆拒婚,如今更是越发的不把皇上,不把她这个大苍第一公主放在眼里了!
敦贤公主勉强扯起唇角挤出一抹冷笑,“那是自然,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她毕竟是罪婢,若污了将军的清誉……”
不等她说完,时晟已不耐烦地冷声打断:“末将光明磊落,自是不怕他们去说!”
敦贤公主还张着嘴,未尽之语生生断在了口中,憋红了她冷艳的脸。
她近乎咬牙切齿道:“好!既然时将军这般有诚意,那便让安子与采薇跟着一同前去,待诊过之后,开了药方,也不必将军再送,由他们带回便好。”
时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多谢公主。”
余小晚趴在时晟背上,昏迷不醒,丝毫不晓得自己被时晟弯腰驼背的背着,一路上踩了半个公主府下人的眼珠子与下巴,上了马车趴在时晟腿上摇到将军府,又踩了半个将军府下人的眼珠子与下巴。
不到晚饭时候,整个皇城已传得沸沸扬扬,待到晚间纨绔贵胄逛花街狎妓之时,那以时晟为主角的铁骨柔情小艳曲儿已编出了好几首!
只怕近些时日,整条花街弹唱的都会是这些调调。
并非公主府、将军府下人嘴碎,不过是时晟背她上马车下马车的工夫,被路人瞧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待两府下人出门办事之际,再被熟人问上两句坐实了,这消息便更是越发传的邪乎起来,费了一下午工夫才传遍了皇城已是慢的了。
要知道,这可是时大将军的绯闻轶事。
他们的时晟时大将军呐!
他们的一把青啸斧万夫莫敌如战神下凡一般的时晟时大将军呐!
想当年先帝还在时,他们的大将军携十万将士冷对玄国三十万大军,如此悬殊的兵力面前,他依然手握青啸,面不改色,视死如归,怒对玄狗!
“犯我疆土者,誓死必诛!”
这句时大将军名言,如今早已成了许多兵丁将士,乃至平头百姓,甚或黄口小儿的座右铭。
放眼整个大苍,可能有人不晓得当今皇上姓字名谁,却无人不知时晟何人!
他们时大将军的绯闻轶事,可比之皇上昨夜宠幸了哪个妃子,恭亲王又大被同眠了几个小妾,吏部尚书的寡妇儿媳又爬上了公公的床,等等这些个坊间传烂了的艳事小话,有趣的多的多!
余小晚一朝昏睡,殊不知,再醒之时已在皇城鼎鼎大名,连同之前皇上亲赐品阶封号,大将军亲自为她牵马压遍皇城大街小巷,一同发酵。
最初还只是传时晟铁骨柔情,之后越传越歪,尤其得了花街艳曲的渲染,越发传的黏腻咸湿。
什么三十六式,七十二式,一百单八式!以时大将军的威猛根本不在话下!难怪连巾帼小娘子都累趴了,还得大将军背着。
不!你们传歪了!
真特么歪了!
流言猛于虎!
不,流言yín 于猴!
各位老少爷们儿们……
求嘴下留情啊啊啊啊啊!!!!!!!
这是余小晚得知真相之后的痛哭流涕。
余小晚在将军府,直昏睡了整整两日,她并不晓得,时晟在看了她丹田那个“觜”字之后,连敦贤公主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将采薇与安子赶出了府门。
“回去转告公主,采琴伤重,今日只怕回不去了,待过些时日好上一些,本将军当亲自将她送回公主府。”
时晟平日已是煞气凌人,如今再横眉冷对,肃杀之气足以震慑三军,吓得采薇他们一个个腿软脚软,哪还敢再多话,只得唯唯称是,逃也似的回府复命。
余小晚倒是睡得安稳,最金贵的药石,最精心的伺候,比之当日照顾伤重的玄睦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再没有这般好的了。
余小晚醒来之时,听到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惊喜轻唤。
“小姐,你醒了小姐?可口渴?可腹饿?或是还觉得哪里不适?”
余小晚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眼前依稀晃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喜……儿……”
“是,是奴婢,小姐可要喝水?”
接连昏睡了两日,心凝形释的效果早已没了,余小晚只觉下半身阵阵刺痛,脑袋更是疼得厉害,接连试着集中了几次神识都没能兑换了心凝形释,越是着急,越兑换不得,干脆暂且放弃,先稳一稳混乱的心神。
嘶——头好痛,痛死了!
痛到撞墙算什么?她现在只想剁了这脑袋直接扔了!
“你醒了?觉得如何?”
身侧床榻隐隐陷下,似是有人坐在一侧,那凉薄的嗓音,熟悉的余小晚肝儿疼。
她本能地张开眼,勉强挤出一抹笑,“妾身身子不适,不能起身行礼,望将军海涵。”
眼前玄色的身影模模糊糊,仿佛隔着薄纱浓雾,她看不清楚,也懒得再凝神,弱弱地阖上了眼。
时晟滞了许久,才又淡淡开口:“赵淳说你身子虚弱,需得好生静养。”
顿了下,他又道:“茯苓我也传令下去,立时杖毙,你可宽心了。”
余小晚高烧刚退,头痛欲裂,正是身虚体弱,形神恍惚之时,根本无法思考,只恨古时没有止疼片,不然她立马起来先吃上一把!
乍闻此话,她瞬间一惊,本能得猛地张眼喊道:“不要!求将军饶过茯苓!”
“为何?”
为何?
对呀,为何?
因为任务,因为茯苓是皇上的亲闺女,她能帮你与皇上周旋,能……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眼前玄色的身影渐渐清晰,那双漆黑如夜的墨瞳一瞬不眨得凝视着她,眸中暗涛汹涌,可面上却依然冰封,削脸冷峻,剑眉厉寒,薄唇抿成一线,熟悉的让她灵台瞬间清明。
“将,将军……”
她眼神游移了一下,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喜儿,又看了下床头立着的秀娥,最末垂眸感受了一下火烧火燎般的腰臀大腿。
她不是上官锦,她现在是采琴啊摔!
丫时晟居然给她下套!长本事了不是?!
时晟又问了一遍,“为何不能杖毙茯苓?”
余小晚头痛欲裂,却偏还得勉强运转着可怜的脑细胞搪塞他。
“因为……茯苓是皇上赐给将军的,若随意杖毙,皇上知道了,岂不是要为难将军?”
“可你说晚了,她已经死了。”
余小晚一怔,本能道:“不可能!”
时晟挑眉,探手抚了下她额旁的碎发,看似温和,可墨瞳深处的滔天巨浪却看得余小晚心惊胆战。
“为何不可能?我杖毙我的小妾,甚至连小妾都不是,有甚了得?”
时晟一贯冷肃稳重,不似玄狐狸那种满嘴油滑之人,余小晚还真吃不准他所言真假。
可她转念一想,茯苓死了又如何?横竖任务已完成,她是死是活干她何事?
况且,茯苓可是女主,时晟那般疼宠她,怎可能随意杖毙她?!
这必是时晟怀疑她的身份,故意诈她的。
这般想着,她便冷静下来。
一冷静,那铺天盖地的痛楚再度敏锐起来,她立时卸了力气,松了肌理,趴伏在榻上,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慢语轻声道:“将军所言极是,将军的小妾,无论如何处置,旁人也说不得什么,是奴婢多嘴了。”
“奴婢?”
时晟突然低笑一声,从来不笑的人突然笑了,太特么瘆人了好不好!
余小晚已顾不得头疼臀疼腰腿疼了,吓得小心脏噗通噗通的,神识反倒是稳了。
她匆匆兑换了个心凝形释用了,立时一身轻松,思维脑力瞬间恢复了正常范围。
时晟到底是想干嘛?好端端的提什么茯苓?
还有,这是哪儿?怎么看都像是将军府啊摔!她怎么一个睁眼一个闭眼的工夫就跑这儿来了?
另外,喜儿怎会在此?她不是被时晟逐出府门了吗?
以喜儿对上官锦的忠心,如何会重回害死她家小姐的府门?
刚想到此处,后脊梁突然升起一股子凉意。
糟了!
她方才似乎顺口喊出了喜儿的名讳,甚至还……自称妾身!
要死了要死了!
眼下该怎么往回拉?
虽说时晟怀疑她是上官锦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还是以防万一,眼下只能……先膈应膈应他再说!
以上官锦对他的绝望,即便借尸还魂也决计不会再靠近他半步的。
这么想着,余小晚突然探手拉住了时晟搁在腿上的手,还不忘放嗲了声音,轻唤了声。
“将军~~”
时晟看了一眼那手,抬眸望向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嗯?”
“是将军救了奴婢吗?”
“我只是将你带回将军府诊伤。”
“那便是将军救了奴婢了,若奴婢还在公主府,只怕缺医少药,今时今日早已死透。将军的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尽,若将军不弃,奴婢来日当牛做马,必报将军大恩!”
时晟挑眉,神色古怪,“当牛做马?”
“是……”
“我要牛马有何用?”
时晟这般不按套路走,余小晚当即语塞,僵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牛……可耕田,马……可拉车,还能打仗!”
时晟颌首,形容冷峻,神色却越发怪异了几分。
“说的不错,依你之意,你能耕田,还能拉车打仗?”
“……”
余小晚觉得时晟根本就是在挑刺!
“奴婢……学一学,或许就会了。”
时晟又瞟了一眼她按在他手背的手,“即便你再如何学,终究比不过牛,也比不过马,倒不如发挥所长,方能更好报恩。”
余小晚勉强挤出一抹笑,皮笑肉不笑。
“请将军明示。”
“你还记得公主当日送到我府上的周姨娘与王姨娘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
一个自己吓死了自己,一个上吊死的,舌头还伸的老长。
都是耶律月用巫族秘术害死的。
“奴婢记得。”
时晟颌首,“你也晓得,本将军这后院原本有一位正妻八位姨娘,这半年来,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打发的打发,如今也仅剩下茯苓一人,确实孤冷了些,不如你便发挥所长,丰盈一下我的后院吧。”
余小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她觉得她下巴快惊掉了!
“将军的意思是,皇上赐给你的那些美人你都打发了?”
“仅剩茯苓一人。”
余小晚不由感叹,茯苓好大的脸面,虽说是女主,可原剧情中时晟都不曾为了她赶走皇上的眼线,如今却为了她大清宅门,独宠她一人,着实好本事!
时晟方才说的什么丰盈后院,大抵是故意试探她,可他到底要试探什么?试探她是不是皇上的细作?可她是公主的人,本来就是划分在皇上的势力范围的,这还用试探?
那他到底在试探什么?
总归不会是试探她是不是上官锦。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莫说不信邪的时晟,便是她自己,若非深陷其中,打死也是不信的。
无论怎样,她只要把苍帝细作这个人设,站稳了站直了站利索了,一切万事大吉。
主意已定,余小晚悄然一笑,一副老鸨状。
“将军这话奴婢便不明白了,何为充盈后院?莫不是要奴婢寻些美人送给将军?这有何难?待奴婢身子好些,定寻上十个美人送予将军。”
“十个太多,本将军嫌呱噪。”
“那便……八个?”
时晟懒得多费口舌,“你来就好。”
余小晚又摸了摸下巴。
“将军莫不是糊涂了?还是眼神儿不大好?可曾看到我额间的这字?”
时晟瞟了一眼,墨瞳幽深,“看到了。”
“那时将军莫不是……不识字?”
“yín 。”
“既然将军识得,自该晓得公主是不会诬陷好人的,奴婢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奴婢卑贱之躯,哪有资格进将军的后院?即便在将军府上当个烧火的丫鬟都是不配的。不过奴婢好歹得了皇上赏赐的不少银钱,筹备些干净温顺的美人赠予将军,倒是不成问题的,还望将军届时能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