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是什么忧心,她只不过不想让他碰!
幸而玄睦并未直接碰她,而是隔着那扯过的袖角抚上了她的腕脉。
片刻后,他收手,淡淡一笑,依然是那不达眼底的笑。
“姑娘失血过多,内里虚空,并无大碍,只消好生调养便好。这还命丹通常是将死之人用来吊命的,药效强劲,倒是不适合姑娘用,不若改服这聚血丹吧,养气补血效果更佳。”
余小晚谢过,就着耶律越递到唇边的水,将那药丸服下,满口的苦涩味道,让她不由想起上个副本临终前那满嘴的苦味。
那面具男也给她塞过药……
他和玄睦到底……
余小晚望着他玄底赤纹的眼罩,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殿下为何要戴着眼罩?这盛夏时节,不难受吗?”
清透的桃花眼瞬间暗下,玄睦沉吟了一息,才道:“玄某有眼疾,只能如此。”
余小晚微颌了下首,“不瞒殿下,公主当日失了驸马,终日神伤落泪,伤了眼睛,小女子倒是专门跟宫中御医学过如何舒缓眼疾,不若让小女子看一看殿下的眼,说不定就能治好呢?”
玄睦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铺落,遮掩着那眸中明显地几分不耐。
“玄某是胎带的眼疾,治不好的,劳姑娘费心了。”
说罢,竟径直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玄某便不耽误姑娘用饭了,明日再过来叨扰。”
如此突兀地离开,倒让余小晚有些诧异,他专程过来,费了那般唇舌才进了这屋子,竟真的只是送她一枚药?
若是上辈子上官锦那会儿,她或许会信,可这辈子,打死她也不信。
死狐狸,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呢?
白日里睡得太多,夜半倒是睡不着了,余小晚一直都睁着眼,听着屋外的动静。
耶律越几人用罢饭,一直商议到月上树梢才散了,却都未睡。
耶律月吵着要耶律越吹笛子给她听,还说,昨夜做笛子费了太多时候,没来得及听曲儿就睡了,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吹够十首方能放他。
耶律越无奈,只得靠在廊柱,背着一弯皎月徐徐吹奏。
那曲调,时而婉转,时而轻扬,起承转合如仙如醉,丝毫不像是那三砍两削做出的竹笛吹出来的。
玄睦拎着一坛子酒,一个轻点跃到那屋檐之上,单手向后撑着竹片拼就的檐顶,俯身坐下,仰头便是一口烈酒。
火辣辣的酒液入口小半,撒下大半,清透的酒痕顺着他高高仰起的脖颈蜿蜒而下,滑过滚动的喉头,直入衣襟深处,几口下来,绯衣襟口便已浮出暗沉的水色,如伤染的血迹一般,带着一丝压抑。
沙沙,沙沙……
玄睦的宽袖突然蠕动了几下,一只翠绿的三角脑袋钻了出来。
那脑袋瞪着血红的竖眼,吞吐着蛇信,顺着他抱着酒坛的手臂,一路蜿蜒而上,直绕过他的脖颈,探进了那酒坛之中。
玄睦又灌了一口,这才放下酒坛,任那翠绿的竹叶青盘在坛上随意汲取。
玄睦转眸望了它一眼,眸光浮沉。
“你这般爱吃酒,若串起来烤了,肉中带着酒香,倒不失是一道美味。”
竹叶青像是能听懂一般,抬起猩红的眼瞥了他一下,再度低头汲酒。
玄睦仰身躺在屋顶,望着头顶的弯月,听着忽远忽近地笛声,抬臂挡住了眼。
“玄武,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知晓自己该做什么,可方才那女人一提到我的眼,便突然有些厌烦,竟连要事都不想做了。”
竹叶青抬头瞄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汲酒。
玄睦隔了许久,才又开口道:“那夜,她是弃我而去的,对吧?”
竹叶青仰起头,竟有些无语状,嘶嘶地吐着蛇信,摆了下细长的蛇尾。
“她根本就没想过救我,对吧?”
竹叶青又摆了下蛇尾。
“她对我所说的一切,都是敷衍之语,对吧?”
竹叶青已经懒得理他了。
少年独特的沙哑嗓音,似乎越发的沙哑了几分。
像是说给那蛇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玄武,你说,这世上真有什么前世今生吗?若没有,为何当日我的肩头会有那鬼纹浮现?若有,为何她欠着我,却又不肯跟我走?我是真的……想带她走……”
竹叶青又汲了两口酒,这才沙沙地蜿蜒而来,光洁的鳞片沐浴在月光之下,随着它的扭动泛着微芒,银青的蛇身一路攀上他的胸口,顺着他遮住眉眼的手臂,蹭到他垂在一旁的手心。
玄睦微微动了动手指,摩挲了下掌中冰冷的蛇头。
“你是在安慰我吗……”
夜风拂过,笛音清冷,竹林枝斜叶摇,簌簌沙沙,几缕青丝轻轻扬起,拂过他微凉的脸颊,摩挲着他丰润的唇角。
他抬臂遮着眼,许久都不曾放下,直到十首曲子悉数奏毕,他才摸索着够到那半坛子酒,也不起身,借着屋顶的倾斜,扬首一口一口饮尽。
喝罢,随手丢在一旁,那酒坛子骨碌碌顺着竹片滚落屋檐,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遮住了他最后一声哽咽般的叹息。
“她还欠着我一碗……排骨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