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晚冷眼看着, 警惕地向床内侧撤了撤身。
却不曾想,那黑影熟门熟路地走到桌前点亮了烛台。
卧房门并未关上,烛火窜跳了一下,余小晚终于看清了来人。
“杏儿?”
是平日伺候她的小丫鬟。
这陡然的一声吓得小丫鬟打了个激灵, 回过头来赶紧福了福。
“都是奴婢的错,吵醒了夫人。”
余小晚蹙眉望着她,“你这是……”
杏儿走到床前,又点了一盏烛台, 屋内霎时更加亮堂了。
“回夫人,是将军吩咐的,说有贵客马上要来,要奴婢别惊扰到夫人, 先进来掌上灯。”
余小晚无语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端了烛台过来?”
杏儿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方才奴婢是端了烛台的, 不曾想走了一半打了个呵欠,再低头, 烛火已被廊风给吹熄了, 想着夫人房中也有火折子, 就……”
廊风?
余小晚奇怪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朗月星辰,哪里有一丝的风?
余小晚蹙眉, “是何贵客,你可知道?”
杏儿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 王婆儿已拎着灯笼去巷子口候着了。”
话音未落, 便听院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随即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蒙着黑斗篷的人影晃了进来。
甫一进屋,那人便摘掉了头顶的斗帽,视线直直的便寻到了床榻之上。
“锦儿!娘的锦儿啊!”
余小晚还在发怔,姚氏几个快步上前,直接扑到了她的床边!
“娘?”
刚喊了一声,姚氏已俯身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
“我可怜的女儿啊!娘日思夜想,只盼着能来看一看你,可你那杀千刀的爹,就是不准娘出府半步!今夜若不是皇上急招他进宫议事,又有将军指路,娘只怕还见不着我苦命的女儿。”
听着姚氏的悲泣,余小晚莫名的竟有些心酸。
在如此重男轻女的苍国,上官锦尚有个娘惦记着她,可在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却被亲娘给抛弃了。
她拍了拍姚氏的背,安抚道:“娘,女儿无事的,莫哭了。”
姚氏又抱着她哀哭了片刻,这才撤开了身,上下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你这腿是怎的回事?莫不是那贼人给你打的?”
姚氏只看到了腿上包着的绷带,并不知她已断腿。
余小晚苦笑一声,“不提也罢。”
姚氏没再多问,冲着一旁候着的丫鬟杏儿说道:“你先下去吧,我与你家夫人有话要说。”
杏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微微一福,告退离开。
见丫鬟走了,姚氏这才俯到余小晚耳畔,满脸忧色地低声问道:“女儿这子嗣,是真是假?”
余小晚抬眸看了她一眼,本想说是假,可又怕她回去之后心神恍惚露出马脚,便道:“自然是真,娘不必忧心。”
姚氏这才放下心来,“如此娘便放心了,那那两枚药呢?”
“我早已丢掉。”
姚氏连点了数下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余小晚抚了抚额发,眼眸微转,假意笑道:“娘你还真是过虑了,那不过区区推迟葵水的药丸,想来也撑不过几日,我都有孕月余了,怎会是假。”
姚氏不赞成地摇头道:“你是不知那药的厉害,那可是传说中巫族秘药残方所制,一枚便可推迟葵水月余,两枚至少一季,娘这也是担心。”
两枚一季?
余小晚暗自盘算了一下,时间倒是刚合适,那衍生任务能完成也说不定。
姚氏见她不语,纠结地绞着帕子,迟疑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你与娘亲说实话,你觉得那玄国的九殿下,是否可信?”
余小晚一怔,“娘为何会有此一问?”
姚氏朝门口张望了两眼,又看了眼窗子,这才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叠得有些凌乱的描金纸笺。
“数日前那九殿下托喜儿交给娘一页纸笺,看得娘夜夜难以安寝,细细想来也觉得他笺上所书并非信口胡言。娘倒是有心想助你一助,却有心无力,你也知晓,你那爹……哎,不说也罢,娘不敢将这纸笺给你爹看,只得偷偷藏好,就等着拿来让你定夺。”
余小晚接过那纸笺,随口问了一句:“喜儿现在何处?”
姚氏低头叹道:“喜儿已被逐出了将军府,将军准她带走了你赏赐给她的那些衣物首饰,那么许多,也够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
余小晚早已料到,她走了喜儿必然被逐,而上官府也绝不会接收喜儿。为了让她衣食无忧,又不会被人疑心是偷了主子的,每次赏赐她都会把那朱钗簪花直接戴在喜儿发髻之上,如此招摇,连时晟都知晓,自然无人怀疑。
展开纸笺细看。
果然是玄睦隽秀却又不失端方的字迹。
纸笺内容简单易懂,不过数语便将那夜被陷害之事讲述清楚,也把余小晚如今处境诉说明晰,他虽不知余小晚现在何处,可猜测境况绝不会好,若不是腹中胎儿护佑,只怕早已没了性命。
即便有胎儿护佑,一旦生产,苍帝大抵不会理会她,可那即将过门的公主却定是容不得她的,她依然难逃一死。
他还同姚氏表白说,他心仪余小晚良久,愿带她远离这是非之地,请求姚氏出面,帮忙寻到余小晚所在,并随纸笺奉上药丸一枚,说是余小晚一看便懂。
末了,他还再三保证,只要余小晚服了药,他便有法子通过苍帝圣旨,将她安全带离。
那纸笺最尾,还写下姚氏不懂的数语,是专写给余小晚的。
【请上官夫人代转上官小姐,夙世结印并未解除,玄某那日也非诚心谅解,不过是喜极而泣罢了。月圆之夜,结印再现,若要玄某彻底解印,需卿一世相陪。】
姚氏指着那话问余小晚是何意,余小晚微微摇头,抬手便将纸笺燎到了烛火之上。
青烟滚滚,火燎纸消。
姚氏见状,又道:“喜儿递这纸笺时还说,那九殿下不日便将辞别返国,要你速速作出决定。”
“哦?九殿下要走了?”
“正是。”
“那害他之人可查到了?”
姚氏瞟着那飞落的灰烬,叹道:“我并未见到喜儿,你那爹如何肯让她进府,是我差了翠儿打发她离开时,两人偷偷说了几句,那纸笺也是那时递过来的。喜儿似是提了一句,说是那凶手已查明,是府上一个婆子伙同几个小厮干的,具体哪个,我也记不得了。”
婆子?
“莫不是姓刘?”
姚氏立时颌首,“似是姓刘,记得翠儿回禀时说,正是那当日毒害你的狐狸精的贴身婆子。”
余小晚不由冷笑。
茯苓啊茯苓,你倒是推得干净,刘婆子当日为你断了腿,今日却还有为你抵罪丢命。
姚氏微叹了一声,低咒了一句:“那该死的狐狸精,看她还能逍遥多久!”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乌色的药丸递了过来。
余小晚只稍稍一闻便认出是那服下可假意小产的药,玄睦之前曾送过她一枚,她溶了浇了时晟厢房的铁树,这第二枚……
她想了想,既然有孕都能诊出小产,那假孕大抵也能,留着或许有用,便扒着床沿,塞在了床榻夹缝之间。
姚氏见她收下,这才问道:“这是何药?”
余小晚据实以告,姚氏本也猜测那是去胎药,听罢也没多言,摇头叹息一声。
“锦儿,娘本也不想出此下策,可想想那日在凤凰庵求的签,连那师太都隐晦而言要你离开将军,你便,便想开些吧,到底还是自个儿的命要紧,娘可就你这一个女儿。”
说着,姚氏再度哽咽了。
余小晚拍了拍她的背,稍事安慰了几句,便抽出丝帕,要了胭脂,用描眉的小狼毫沾着,细细在那帕上写下数语。
【溯洄逆流阻且长,溯游逐之艰且难,日日思,夜夜想,到头不过空茫茫。妾无所望,此生求将军一个虚影,足矣。】
胭脂之色,既朱且赤,描成小字又猩红似血,看着竟有些触目惊心。
一句签文,一道心声。
这是写于玄睦的,也是写于姚氏的,更是写于时晟的。
姚氏接过那帕子,反复看了数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锦儿这是何意?既留了那药,为何还有死守此处?莫不是你真的不要命了?”
余小晚悲凉笑道:“娘,这药我留着,只不过是怕我等不到诞下孩儿那一日,若公主下嫁,容不得我,我便赶在那之前服了药,也好让我的孩儿少受些罪。”
姚氏悲从中来,掩面低泣,又不住地劝说了数句,见实在劝不动她,又深知随玄睦离开牵连甚广,也并非良策,终没有再强求。
“娘会再求求将军,待你产下麟儿,便让他放你一条生路,娘好歹还有些私房钱,都给了你,届时你远离这皇城,想来公主也不会再为难你。”
姚氏虽贵为尚书夫人,可到底人微言轻,苍国又格外的重男轻女,她本身有儿子却还能惦记着她,不顾上官明盛怒冒险过来看她不说,甚至想助她逃离时晟,已属不易,再多,她也无能为力。
余小晚心知肚明,对她还是有些感激的。
“娘也不必太过忧心,这毕竟是将军的子嗣,将军总会护着的。”
如今也只能这般想了。
姚氏微叹了口气,又与她絮絮说了许多,天色微亮之际,这才携着那沾着胭脂的帕子匆匆离开。
此后又过了数日,听院中丫鬟婆子小声议论,说那个长相俊俏的独眼皇子已启程返国,城中便只剩那纨绔的朱国皇子还未离开,那朱钰倒也不是为了什么正经事没走,竟是非要缠着三弟上官昌平要他教他武艺。
余小晚倒是颇有几分伤感。
玄睦终走了。
带着为她而挡的剑伤。
也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相见,即便再见也是物是人非,这一段似真似假的情意,大抵也烟消云散。
自打姚氏来过之后,时晟便极少踏进小院,也或许来了,只是她已睡下,并不知晓。
那日午睡,似是听到廊下议论,说是九月初九公主便要下嫁将军府,想来时晟必然很忙,忙着婚事,忙着对付苍帝,还有那个不省油的茯苓。
不知不觉过了许多日,每日待在屋中,只能隔着窗子望着阳光,竟有些不知岁月,还是问了丫鬟才知,竟已进了八月,算来,关在这一方天地已有月余,她假孕也足有两月了。
养了月余的腿伤,依然不敢乱动,赵淳说,她的底子已经毁了,身子虚弱,又是错骨而长,自然恢复的极为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