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见杏苑为难,想要下榻见礼,卫敛阻止道:“太夫人身体抱恙,不必见外。”
杜夫人身形一顿:“谢陛下体谅。”
“祖母!”小不点挣扎着从卫敛身上下来,扑到床头。
杜夫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祖孙两看起来感情很好。
毕竟小不点一出生就在霜月宫长大,和祖母的情分远胜于父亲。
卫敛挑了张椅子坐下,杜夫人笑容微敛,吩咐杏苑:“杏苑,去奉茶。”
陛下必然不会无端造访,有事相商还需支开宫女。
杏苑会意,默默退下了。
卫敛方开口道:“太夫人指点王孙撞孤身上,是想为他谋一个前程?”
小不点两次与他相撞,第一回是意外,第二回明显便是有预谋。
他今日走的这条路,可与霜月宫差了十万八千里。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杜夫人淡淡一笑,“本宫教霖儿如此,并非为他谋一个前程,是想为他铺一条后路。”
“本宫已时日无多,这一生也无可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霖儿。”杜夫人轻叹,“簌儿是个糊涂的,霖儿生母在时便偏宠侧妃,后又将那女人扶正,本宫怎么敢相信她会善待霖儿。霖儿如今有本宫护着,待本宫去后,他便真的无依无靠了。”
杜夫人气色衰败,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卫敛看得出来。
“所以太夫人想要孤当他的靠山。”
“陛下恕罪。”杜夫人深知帝王最不喜被人算计,惶恐道,“都是本宫的主意,霖儿什么都不懂,陛下莫要怪罪他。”
她一直发愁她走后霖儿该怎么办,却也不曾敢想过让新王庇佑。是上回杏苑回来,告诉她陛下抱了霖儿,似乎对他很是喜爱,才叫她生出一丝希望。
“无妨。”卫敛道,“孤也喜欢这孩子。”
杜夫人一愣。
卫敛轻笑:“孤还缺一位太子。”
皇室不可无后。他和姬越注定一生不会有子嗣,继承人定然是要另外培养的。
姬越那些兄弟都在夺权中死的死伤的伤,也没留下后代。倒是楚国这边,卫敛有不少侄儿。
秦楚祖上本就是一家子的亲兄弟,流淌的都是一样的血液,也不算混淆血脉。
小不点正合适。
被他和姬越从小教导的孩子,总不会太差。
杜夫人眸色一惊,如坠梦中,半晌,才恍然惊醒:“……谢陛下。”
她只想给自己的孙儿求一道护身符,如今怎么觉得……是求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节。
秦王访楚,携二百六十四抬聘礼,并一块传国玉玺,自秦向楚远道而来,一路锣鼓齐天声势浩大,真正的盛世红妆。
于大殿之上,向楚王提出求亲。
语惊四座,满室哗然。
谁也没想到秦王还真就亲自来楚国下聘了,瞧这长长的礼物清单,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半天也念不完。大臣们越听越沉默,都在想秦王未免也对此太重视了些……
但这所有礼物的价值加起来,都比不上那一块秦国的传国玉玺。
这桩联姻看起来……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今日之前,在座所有人都没有把这份联姻当回事。秦国与楚国实力悬殊,所谓联姻只是句漂亮的场面话,谁不知主要还是楚国倒贴,哪来的公平。
秦王却当着天下人的面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自然是要像一回事的。
他们所应下的每一个承诺都将载入史册,从不只是说说而已。
卫敛听着那怎么念也念不完的礼物清单,将唇一挑:“秦王陛下真是舍得下血本。”
姬越答:“不下血本,如何娶得陛下?这礼物件件价值连城,不知是否能入楚王陛下的眼了。”
卫敛挑眉,信手拿起一盏粗制滥造的兔子灯:“这也算价值连城?”
这是去年上元夜姬越送他的那盏兔子灯。
姬越道:“若不是价值连城,楚王陛下又何必将之挂于钟灵宫一年不曾取下?”
听起来有道理。卫敛又指了指那些毫不起眼的红线、小石头:“那这些呢?”
这些是姬越在江州送他的那些玩意儿。
“姻缘线与三生石,不珍贵吗?”姬越反问。
卫敛勾了勾唇,指向那一束展翅欲飞的蝶兰花:“那这花便是你对孤的心意,同样价值不菲了?”
“正是。”姬越颔首,“其实还有一件,就在楚王陛下身上。”
是那块狐狸雕花的玉佩。
卫敛似笑非笑:“拿已经送过的东西再送一回,您未免也太精打细算了。”
秦楼月下换兔灯,玉堂春里赠白狐,清平乐外缠红线,满庭芳中蝶兰香。
这最后一样传国玉玺,是姬越送他一片千秋万岁,盛世无疆。
姬越是想告诉他,他们过去相处的每一刻,乃至当下,来日,生生世世,皆价值连城。
姬越笑而不答,对他伸出一只手,轻声道:“阿敛,我来带你回家。”
卫敛垂眼,将手搭了上去。
“那我这辈子,可就跟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