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令哭得极伤心,这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失了平常的活力,罗一慕不主动找她说话,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呆,眼睛都不知道眨一下,看着像尊雕塑,罗一慕心疼她难过,又担心她急火攻心气坏了身体,熬了碗银耳莲子羹慢慢喂给她喝。
简令愣愣的听不见人说话,罗一慕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茫然地转向罗一慕那边,两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起来,金鱼似的,嘴唇也有点苍白干裂,“慕慕?你叫我么?”声音哑得像有钢锯在喉咙里拉扯。
“先吃点东西,身体是最主要的,办法慢慢想,总会有。”罗一慕舀了一勺银耳送到她嘴边。
简令木然张口,把那一勺银耳连同汤水一起含进口中慢慢嚼。
罗一慕平常一向限制她的糖分摄入量,今天破例往银耳莲子羹里加了满满两勺糖,很甜,是简令最爱的口味,可简令吃在嘴里,味同嚼蜡,什么滋味儿都尝不出来,只吃两口就说饱了。
“还剩两口汤,喝完吧。”罗一慕连哄带骗地劝着简令把一碗银耳莲子羹喝了下去,抽了张湿巾给她擦嘴,又喂了她两勺清水漱口,才放心地去洗碗。
谁知就洗个碗的功夫,留简令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简令目光呆滞地看看这间房子的家具摆设,都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一想到马上自己就要把这处地方弄丢了,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再次滚落。
她怔怔地靠在沙发里,眼泪流了也不知道擦,顺着下颚角接连不断地往下滴,很快衣服上就晕染了大片,罗一慕洗完碗回头,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心里一痛,赶紧擦了手过去抱她:“怎么了?心里又难受了?”
简令把自己的眼睛按在罗一慕的肩膀里,咬着牙,身子抖得厉害,眼泪流得汹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安慰人不是罗一慕的强项,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无能,除了给一个怀抱让简令哭,竟然什么法子都没有。
“慕慕,我就要没有家了。”
简令脑子一团乱絮,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么两句话,可怜见的,几乎让罗一慕潸然泪下。
“别胡说。”罗一慕拇指揩了简令眼角的泪,低声道:“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没家。”
“阿令别怕,我和你的家在一处,有我在就有家。”
有我在就有家。
罗一慕这一句就顶得上一万句,简令听了,一直不安的心跳果然平静下来,眼泪也不再流。
“慕慕,我只有你了。”
“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罗一慕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不会的。”
接下来的两天,简令就像惊弓之鸟一样惶然,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不敢下楼,电话一响就觉得是法院的传.票,脸吓得发白,罗一慕怕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干脆收拾了几身换洗的衣服住了过来,一下班就回来陪她,每晚睡觉简令都得抱着她才能睡着,也并不安稳,夜里老做噩梦,总是半夜惊醒。
罗一慕睡眠浅,简令一醒,她也立马跟着醒来,抱着简令,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简令平静下来之后,就会跟她讲她小时候的事,父母的事,罗一慕也将她从前的经历了解得七七八八。
“我爷爷奶奶以前是做生意的,当年家里的生活条件比普通人家还优越一点,这房子也是在他们手上盖起来的。我小时候常听他们说,我爸爸从前念书的成绩很优异,基本都是班上前几名,要不是因为我妈妈,在那个年代,他是妥妥的能上大学的高材生。”
“我妈……郝心宜……那次生日宴会你应该见了,就是现在罗家的小老婆,她十五岁就跟我爸在一起了,十六岁生了我,闹得满城风雨,我爸也因此被学校退了学,原来他们是打算一到法定年龄就结婚的,可是后来我爷爷的生意失败,留下点家底开了这家网吧,日子也大不如前了,郝心宜怕我们一家连累她,就甩了我爸跑了,那时候我才两岁。”
简令的童年记忆里,郝心宜每一次来看自己,必然是跟自己的父亲要钱的,有时候要不到钱就抱着简令哭,说要带着简令一起跳楼,父亲没办法,只好把所有的钱都给她,让她走。
简令记得每次郝心宜来过之后,家里就会连吃饭也拮据,所以小时候,只要郝心宜一上门,简令就会提心吊胆。
简令从前想不通,郝心宜那样的人,父亲大可以不理会她,为什么每次都忍不住给她钱,直到父亲去世后,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他几十年来贴身带着的一张郝心宜旧时的照片,简令才知道,原来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把郝心宜藏在心里,企盼有一天这个女人能回心转意,她笑父亲痴傻,又怨恨郝心宜太坏,利用父亲的一片痴心。
罗一慕搂着她,静静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倾诉,这才想起来为什么郝心宜的名字听起来会这么耳熟,原来是罗世森的小老婆,罗一慕想起来关绪闲聊时跟自己说过这么个人,以前是罗世森养在外头的情.妇,后来罗世森的儿子罗秒瘫痪了,罗家没了继承人,罗世森才把这个怀了孕的情.妇接回了罗家,不过没有名分,摆明了只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
难怪简令会出现在罗世森的寿宴上,罗一慕从前只疑心了一会儿,并没有细究,现在才知道原来简令和罗家之间还有这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罗一慕却宁愿这点联系根本没有,罗家现任家主罗世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干的脏事多了去了,罗家从根上就已经坏了,里头的人没一个干净的,要么说物以类聚呢,也就郝心宜这种人,要钱不要命,才扒着罗世森,挤破头也想进罗家的门。
“你父亲留下的遗嘱,你还留着么?”罗一慕问。
“嗯,你要看么?”
“拿给我看看。”
简令从衣柜的最底层抽出一个文件袋,把她父亲留下来的遗嘱拿给罗一慕看。
除了这间网吧,简令的父亲也没留下什么别的财产,遗嘱很简单,总结起来就两点:1.网吧盈利一分为二,郝心宜占60%,简令占40%,网吧经营权归简令。2.不动产产权署郝心宜和简令两人的名字,当一方遭遇严重财产危机时,有权变卖不动产,变卖后所得依旧按照郝心宜60%、简令40%分配。
简令的父亲到死都还是对郝心宜存着痴心,为她着想,怕她真的混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为她留了一手。
他大概不会想到,也就是自己私心为郝心宜留的这一手害了简令,所以简令得知郝心宜真的要卖房时才会那么绝望。
看得出简令父亲的这份遗嘱立得很匆忙,没有找过专业律师,可操作的地方很多,比如第一条,要求分割网吧盈利,实际上简父死后,他的遗产就只有当时的网吧不动产、设备和钱而已,网吧没有股份制,后续的盈利根本不属于遗产范畴,简父的遗嘱里也完全没有明确店铺的所有权划分,也就是说第一条遗嘱可以说是完全作废的。比较麻烦的是第二条,明确指明了不动产的继承份额,打起官司来比较难办。
罗一慕想了几分钟,问简令:“你每个月给郝心宜的汇款记录还留着么?”
“银行流水都可以查的到。”
“那就好。”
简令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慕慕,是不是我父亲的房子说不定还能保住?”
“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罗一慕搂着她的肩膀,冲她安慰地笑了笑。
隔天,罗一慕给简令找了两个专门负责打遗产官司的律师过来,毕竟罗一慕不是从事这方面研究的,接触的案例没有他们多,比不上他们的经验丰富,这两个律师都在罗一慕名下的事务所工作,还是罗一慕来津岭大学带的第一届学生,当年进事务所靠的就是罗一慕的推荐信,现在已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律师,和罗一慕交情不错,也感谢罗一慕的慧眼识珠,接到罗一慕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了。
“老师,我们俩认识您也七年多了,从没见您求过人,这位叫简令的当事人是谁啊?能让您亲自上门来找我们哥俩?”其中一个律师叫陈进,上大学那会儿就好打听八卦,那一届的同学们都取笑他不该学法,应该去当狗仔记者,没想到到现在这好八卦的毛病还是没改。
罗一慕晲着他,轻飘飘地说:“尊重当事人的隐私,是律师的操守。”
“可是全面了解当事人对打赢官司也是非常有必要的,老师您说对不对?”陈进笑嘻嘻地反驳。
罗一慕也跟着轻笑了一声,丢下不咸不淡的几个字:“她是你们未来师娘。”
“呃……”陈进笑不出来了,赶紧正正神色跟罗一慕保证:“师父您放心,这年头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师娘,我们一定帮您好好教训他!”
陈进年少求学时受了罗一慕不少指点与恩惠,他那时家里很穷,有两年学费都是罗一慕替他缴的,当年自己是学生的时候,罗一慕就单着,结果现在自己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罗一慕还单着,好不容易找了个对象,说什么自己也不能在师娘面前露怯不是?为了师父也得把这场官司打赢了。
其实遗嘱有漏洞,这案子就不难办,简令这些年已经给了郝心宜不少钱,加上简父逝世时郝心宜就分去的那些,细算起来,郝心宜连状书里要求的补偿款的一半都拿不到,顶多能拿二三百万,一千多万对简令来说难办,二三百万咬咬牙还是能凑出来的,大不了网吧不做了,把设备全都卖掉,只要能保住父亲留下来的房子就行。
罗一慕想的却是,让郝心宜一分钱都拿不到。
陈进面露难色:“老师,这你可为难我了,白纸黑字的遗嘱,能把补偿款拉到三百万已经是极限了,要原告一分钱不要,除非她自己主动放弃遗产,您想想世上能有那么傻的人么?何况她打官司本来就是为了拿钱的。”
罗一慕只让他们准备好第一次开庭的材料就行,至于其他的了,她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