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时渊跟着邬正青去了数据中心。
那是一片巨大的白色建筑,随处可见忙碌的工作人员,和淡蓝色的全息投影,屏幕上的数据快速闪过。
他们去到了最中心的半圆形建筑,进了最大的房间,那里有无数张桌椅和电脑排开,正中间悬着超大的全息投影,让时渊想起铁城通讯塔的最顶层。
偌大的房间里人头攒动,不知有多少人聚了过来,耐压兴奋。时渊和邬正青挤不到中间,只能在角落待着,邬正青激动得脸都红了。
“老谭,”他喃喃道,“老谭,我替你见到这一天了。”
屏幕上开始出现画面。
多年来,联盟的无人护卫舰驶向双旋星系,同时传回对宇宙的观测。它载着数个探测器,于不久前抵达了双旋星系,但是计算角度、速度,了解每个行星的环境特征,让探测器平安降落在行星上,是个极大的工程——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如今,爱丽丝计算出了探测器的着陆路线。护卫舰投下探测器,分别登陆了三个可能宜居的星球。
探测器正在传回画面,来自第一颗行星“双旋座17b”。
三颗星球皆有极为浓重的云雾,在外太空无法直接观测到地表情况,双旋座17b也是如此。
但这代表了它们都有水源。
液态水是生命存在的源泉,更何况,双旋座17b的温度适宜,简直是完美的第二家园。
屏幕亮起来了。
这是联盟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双旋座17b的地表。所有人不禁屏息凝神——
只见辽阔的海面,广袤的地面,天空中的云雾厚重如墙,是蓝紫色的。地表温度1摄氏度,无有害气体,不远处还有一小片青苔般的植被。
光是看上去,就知道是个适宜居住的星球。
一片浩荡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尖叫。
探测器向前,谨慎地朝着那植被去了,准备进行扫描。它与植被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以免意外。
随着它的前进,人们看到了新的画面。
很奇怪的画面。
“……那是什么?”有一人喃喃说,“是悬崖吗?怎么那么眼熟啊?”
“不像是悬崖啊。”
“可能就是单纯岩石层的断裂处,可以让探测器再靠近一点。”
“不不不,那不是悬崖,不是悬崖!”一人尖叫道,“你们快看感染检测仪!”
探测器的检测仪显示,感染数值高到可怖,几乎爆表。
那一抹青苔般的植被动了。
它缓缓伸出触手,像章鱼一样爬走了。
这点小小的动静唤醒了整个星球,碎石聚拢在一起,化作鸟群飞走,点点青草从海中浮起,在风中互相追逐、翩翩起舞,紫色云中掠过了阴影,水汽缭绕着庞大如山岳的鱼类怪物,它发出震颤大地的吼声——
此情此景陌生又熟悉。
那不是悬崖。
那是深渊。
这是一颗被感染了的星球。
……
联盟再也没对外公开过“远眺”的进展。
每天有很多人追问“远眺”,联盟的官方回答永远都是,爱丽丝还在计算与观测中,尚未有结果。
大家都知道宇宙太浩渺了,或许要用几辈子去探寻。
大家对“远眺”计划表示了谅解与期待。
第一个和时渊聊起这件事的人,是陆听寒。
他们上了那废弃的能源塔,并肩望向夜色中的风阳城。
陆听寒说:“你在现场也看到了,双旋座17b被感染了。”
时渊问:“……嗯,其他两颗星球呢?”
“也一样,深渊出现在了它们的地表,把所有生物都感染了。”陆听寒倚着栏杆,风吹过了他的黑发,“我们一直以为,深渊是这个星球突然出现的,没想到我们并不是特例,早在我们之前,已有星球被侵占了。现在科研中心的猜测是,深渊像是宇宙中的……旅行者,它们在不断蔓延,不断扩张,这里不是它们的终点站。”
陆听寒笑了笑,继续讲:“很不可思议,人类在宇宙航行需要飞船,研究百年,倾尽全力也达不到超光速。我们从没想过,可能会有这样一种存在,能无视巨大到永恒的距离,穿越群星。我们毕生无法触碰的远星,对它们来讲,只是沿途的停靠点。”
他说:“这个世界是真的……非常奇异啊。”
时渊没说话。
他抱住了陆听寒的腰。
陆听寒:“回想起来,造出第一艘护卫舰的时候,人们的士气高涨,报纸头条上写的全是‘征程已经开始,星空是我们新的领土’和‘殖民异星,让联盟旗帜飘扬在宇宙中’。生物本能就是繁殖与扩张,物竞天择,欲/望永不会消退。”
“我不知道深渊能否被称作一种生物,但它们……应当是最理想化的存在了,污染、无限增殖、前往下一个星系。换作我们,或许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不过,”他又说,“在这场较量中,人类输了太多。即使星球真的宜居,如何发射宇航器,如何保证宇航员存活,如何保证新文明能够建立,每一样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再说,‘远眺’救不了城市,只是给未来留个念想。和我之前说的那样,就当‘远眺’从不存在吧。城市还在,这一场仗还要继续打,我们还没到弃甲曳兵的地步。”
“总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他捏了捏时渊的脸,神色柔和。
时渊闷头不说话。
良久后,他抬头看陆听寒:“我不明白……那深渊究竟来自哪里?它、它应该有个最初的家园吧?”
“我不知道,”陆听寒回答,“只是有个猜想。”
他们靠得太近了。陆听寒微微低头,几乎贴在时渊的唇边,看着他低声说:“你……”
他没说下去。
他笑了一下:“它来自群星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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