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你回来看吧。”时渊说,“那个剧本写得特别好,还上报纸了。”
等聊完天,周平安又把纸牌摸出来了。
对打牌没兴趣的人先行告别,只留了他、时渊和那对夫妻。
除了时渊,那三人都是牌瘾很大的,不然也不会挂念到今天。至于时渊……他只是对人类的一切都感兴趣。
而且他挺喜欢他们的。
牌局不赌钱,单纯为了过瘾。那三人牌技高超,时渊果然又输了个一塌糊涂。
晚上回家,时渊向陆听寒汇报了战果。
陆听寒正在看《感染生物假说》,闻言道:“说不定下次就赢了。”
“是啊说不定呢,你都说我有进步了。”时渊说,窝到陆听寒的身边,笑弯了眼。但隔了一会他又不大确定了:“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真的赢不了要怎么办?”
“是啊,要怎么办呢?”陆听寒说,“你也不会算牌不会出老千。有时候为了赢,要无所不用其极。”
时渊想了想:“那我把尾巴给他们摸一摸,他们说不定就会放水了?”
“……这个不可以。”陆听寒说,“时渊,你还是继续输吧。”
时渊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陆听寒忙起来了,恢复了清晨离家、深夜归来的生活,也就没再教时渊打牌。
时渊又和周平安他们见了一次,还是输得很彻底。
陆家绝不认输的精神,陆家争为人上的传统,被陆听寒发扬光大,然后轰轰烈烈、毫无悬念地断在了他这里。
他们最后一次相聚,是在周平安去主城的前一晚。
他们还是找了咖啡厅的露台坐着,这回终于喝上了咖啡。
周平安挠头说:“我和莉莉商量过了,我以后也在主城发展,不回来了。”
那年轻妻子就挺感慨的:“以后就难见到了,这交通太不方便了。”
“是啊。”周平安也是叹气。
时渊问:“要怎么去另外一座城市呀?”
“有定点班车。”周平安说,“手续很复杂,车票也特别贵,我提前了几个月才预约上。还好,最近深渊不太活跃,班车的数量增加了。”
“现在票多少钱了?”年轻妻子又问。
“我买的时候都上千了,不知道最近的。”周平安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嘛,还是能联系的,可惜就是真看不到时渊的舞台剧了……不说了不说了,来打牌!”
他们玩到了很晚,附近建筑的灯火全熄了,只剩露台上的黄色壁灯。
到了最后一局,周平安讲完他和女友的订婚计划,听了那对夫妻的建议,又说:“时渊啊,说起来我们一直不知道你的指挥官男朋友是谁呢,藏得那么好,不能透露透露?”
他想说的原本是“交配对象”,奈何这里人多。
“我不大方便说呀。”时渊解释,“而且,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说完这句话,就埋头研究手中的牌了,没注意到那三人瞪大如铜铃、差点要掉出来的眼睛。
——有人搭住了他的肩。
那是一只戴着纯白手套的、修长的手。
时渊回头,陆听寒就站在他左后方,白衬衣勾勒出宽肩窄腰,肩章闪着暗金色的光。
暗淡灯光下他的五官英俊而深沉,好似大理石雕琢而出。他的姿态实际上是很内敛的,半身在阴影中,一手落在时渊肩上,垂眸问:“赢了吗?”
“啊,你怎么来啦!”时渊见到他,尾巴尖开始欢快摇曳,“还没有赢呢,这是最后一把了。”
陆听寒默不作声地站着,看时渊打完了最后一把。
事实证明,不行就是不行。
哪怕那三人震惊到手都在抖,彼此疯狂使眼色打信号,满脸都是“卧槽啊啊啊捏妈啊啊啊”,时渊还是打不过他们,毫无悬念地输了。
出了咖啡厅、站在无人的街头,他们彼此告别,承诺日后再见。
时渊和陆听寒并肩站在路灯下,看那对小夫妻彼此耳语,挽着手拐过墙角,不见了踪影。而周平安往正前方走去,路很长,过了很久他的身影才慢慢淡去。
在彻底浸入黑暗之前,周平安站定脚步,回身向时渊奋力地挥手。
“要好好活下去!!”他喊,哪怕知道时渊听不见。
时渊也向他挥手。
踮起脚挥手,跳起来挥手,连着尾巴一起努力地挥。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背影。
夜风安静地滑过街道,冷得彻骨。
时渊上了陆听寒的车,打开手机才发现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陆听寒打来的。
他说:“啊,我工作的时候调成了静音,忘记打开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陆听寒说,“最近早点回家吧。”
第二天时渊才知道,就在他们打牌时,附近发生了一起枪击案。
战斗过后,城中不免留下了少量的武器,比如枪支、弹药、照明弹等等。它们的数量很少,大多数已不能使用,军方也在尽力回收,可难免有遗漏。
凶手正是捡到了一把破损的手枪,自行进行简单的修复过后,持枪去抢劫,没想到失手打死了被害人。
案件发生在咖啡厅三个街区之外,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至少,时渊知道陆听寒为什么会来找他了。
此后他一下班就回家,从来不耽误——实际上除了打牌的那几天,他一直是这样,毕竟,没有什么比和他的人类待在一起更重要了。
胜利的喜悦过了,阴云又悄无声息地笼罩上来。
时渊工作时,又能听见人们谈起“感染高峰期”了,这次,谈论的人更多了,他们的话语也更加确凿。
“以前的低谷期可没有i级警告。”他们惶惶道,“联盟说不定早就知道高峰期来了,只是怕引起恐慌,不敢说出来。”
“就是啊,可能明天又有怪物来了……”
“我知道好多人都打算去主城了,那里最安全啊,就是定居的名额不好拿,高学历路线又不好走,妈的早知道我拼死也要混个好文凭出来。”
“技术工种呢?好定居吗?”
“也难啊……”
时渊一边听着他们的话语,一边盯着番茄炒蛋,琢磨怎么才能做得好吃。
在分配处工作的最后一天,时渊被调去上夜班,九点了才下班。
陆听寒过来接他,司机打着方向盘,黑车无声地行驶在城市中,车灯窥探夜幕。
陆听寒昨晚没回家,在指挥部待了个通宵。
城墙屹立不倒,战士整装待发,风雨将至,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刻。陪他熬的军官战士们早就熬红了眼睛,呵欠连连,而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得体的,发型衣衫不见乱,也看不出疲态,下一秒依旧能指挥若定。
到底是年轻。
到底是骨子里有一股坚韧向上的劲儿,撑起他挺直的腰背。
但,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陆听寒在车上闭目养神了。
路灯一盏盏掠过车窗外,光芒交错落下,明明灭灭。时渊没能唠叨他今天的见闻,盯着陆听寒的侧脸看,隔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很轻地抚过陆听寒的鬓角。
——那里有一缕发丝乱了。
只有他看到了。
发丝被拨回去了,时渊的手也被抓住了。
陆听寒没睁眼,轻握着他的手腕,低声说:“……时渊,明天和我去个地方。”
“要去哪里呢?”时渊问。
“去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