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播报苏恩齐上将的讲话:“在至关重要的时期,我恳请诸位保持冷静,保持信心。我已经历过数场这样的战斗,我非常清楚、肯定地知道,‘号角’并不可怕,这场战斗我们能赢,我们会赢。你们是我见过最坚韧且坚强的人,危难时刻要团结起来……”】
【12月1日傍晚,陆听寒上将亲临主城前线,指挥战斗】
【12月2日,陆听寒上将进一步解析‘号角’的行为模式,防御战术获得突破性进展……】
【12月4日,第四波大型感染生物被击退,联盟jūn_duì 坚守阵线,开始着手下一步的防御计划】
【12月4日晚8时,陆听寒上将颁布新的防御准则,以第三前哨站为中心,全面建成新的防线,准备迎战2号深渊感染群】
一直以来,陆听寒和苏恩齐都是平分秋色,各有所长,功绩不分上下。而在这场战争中,人们很快注意到,陆听寒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或许是苏恩齐真的老了,让渡了更多的权力与信任;
或许是陆听寒已成长到能独揽大权,不需任何人指挥和辅佐,他的决定就是最优解。
又或许二者都有。
时渊每天都认真听广播,好明白陆听寒在做什么。
他不懂枪械和军事,也不懂联盟内部的势力斗争。他只知道,陆听寒带着联盟军,正在结结实实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论前方是灿烂的明天,亦或者世界的尽头。
来自地面的震颤一直都有,最严重的几次,几乎是山崩地裂一般。
头晕、耳鸣、眼花。
巨大的轰鸣声夹杂着哭声,屋里的灯都在抖,好像末日。
时渊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到了一张张不安又惶恐的脸。他们简直和那时的秦落落一模一样。
时渊不理解他们的恐惧,只能尽可能地安慰,在有人哭的时候给他们递纸巾,搜肠刮肚,说些从剧团里听到的笑话——他从来不知道那些笑话的笑点在哪,但他知道,人类听到了它们都会开心起来,所以他就记下来了。
人们是被他逗笑了,时渊反而纠结起来。
战况紧急,怪物是他的同类,但他也不想这些人类死掉。他想要那不可能的和平,身处夹缝之中,同时听着怪物的尖啸和人们的啜泣,不知所措。
又一个深夜,老奶奶坐在他的床边、说着安慰他的话语时,时渊说:“我不属于这里。”
老奶奶惊讶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属于这里。”时渊又说,用尾巴盘起了自己。
要不是他承诺过陆听寒,他根本不会来避难所。
他想回荒原。
他想回陆听寒的身边,被他抱在怀中摸摸头。
“为什么那么说?”老奶奶拉住他的手,“时渊,你是个好孩子啊。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耐心的人,给每个人倒热水、递纸巾,讲了好笑的事情,还听我们唠叨那么多。你刚刚不还帮小周照顾花了吗?”
时渊抬头,刚好看到那对夫妻。年轻夫妻对他笑了——那妻子眼眶总是红的,却被时渊的笑话逗笑了好几回。
而另一个角落的年轻人非常喜欢《殉道者》,第一天就认出了时渊,追着他问剧团的事情,乐此不疲。
其他人也都认识他了。
“你当然属于这里。”老奶奶肯定地说,“我们都喜欢你呢。开心一点,等你的指挥官男朋友回来,可不想看到你难过啊。”
她提到过很多次那个“男朋友”,每次都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时渊小声说:“如果,那个指挥官是你最讨厌的人呢?”
老奶奶看着他,几秒之后,明白了一切。
她说:“时渊,那我也会一样祝福他的。”
傍晚,众人围坐在一起。那对夫妻谈起了风阳城的故事,他们说,那里有巨大的太阳能板和风车,能源塔和发电厂怎么也望不见尽头,电流顺着蛛网般的电网,涌向联盟的每个角落,于是长夜燃起了明灯。
“哪个城市都很好。”年轻妻子说,“我还是更喜欢拾穗城,来这里看到了麦田和舞台剧。现在能坚持搞艺术创作的人太少了。”她含笑看向时渊,“你演得真不错,我之前竟然没认出你。”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另一个人说,“我看过两场《殉道者》!”他拉着时渊问,“哎,你们的团长是不是很凶啊,看他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我之前还想找他要签名来着,硬是没敢去。”
“沃尔夫冈先生只是不大爱说话。”时渊说,“他是个很温柔的人,肯定愿意给你签名。”
那人很高兴,连声说要再去看一场演出。
“什么时候呢?”时渊问他。
那人想了想:“希望是明天。”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
老奶奶又讲起了山山,说山山很喜欢吃曲奇饼,她经常会带几块在身上。她偷偷塞了一块给时渊,说:“这是最后一块了,我自己做的。”
当晚地动山摇,“号角”的歌声回荡于云霄之上,每次震颤,轰然巨响,总传来各种杯子盆瓢、重物落地的声音,乒乒乓乓,倒是听不见哭声了。时渊窝在床的角落,拿出曲奇饼,小口吃着。
曲奇饼上有果干,带着酸甜,他猜测是那种叫“蓝莓”的水果。
对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平安探头问:“你在吃什么?”
“曲奇饼。”时渊回答,“奶奶给我的。”
“她怎么不给我!”周平安瞪大了眼睛,“是我的恋爱故事不好听吗?她怎么只偏心你!”他猛地翻身,蹿到时渊床上和他并肩坐着,“快给我尝尝快给我尝尝。”
时渊掰了一半饼干给他。
“这是什么水果?”周平安问,“草莓吗?”
“我觉得是蓝莓。”时渊回答,“你看它是蓝色的。”
周平安:“我没见过草莓,草莓不能有蓝色么?”
时渊很为难:“我也没见过。”他想了想,妥协了,“好吧,这可能是蓝莓,也有可能是蓝色的草莓。”
“算了管他呢。”周平安笑了,“好吃。”
天摇地动,他们窝在避难所的最角落,小口吃完了半块曲奇饼干。
周平安说:“总有一天我要亲眼见一见草莓,我是说,一大片一大片种在地里的那种,随便我采。我女朋友肯定会高兴。”
时渊说:“那如果你见到了,记得告诉我有没有蓝色草莓。”
“那当然!”周平安应允下来,“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他拱了拱时渊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这世界上还有太多我想弄明白的事了,我不会死的,至少不在今天。”
时渊:“因为蓝色草莓?”
周平安说:“对,还有这个好吃的曲奇饼。”他指了床底,“还有那一盆花。我要把它送给我喜欢的人。”
等震颤结束,已是深夜,广播中说道:【苏恩齐上将针对目前局势,再次发表讲话:“……我想要重申一遍,联盟已经历过太多战争,局势也曾极端不利,‘人类灭亡论’一度盛行,但我们确实走过来了,迎来了这20年的稳定时光。不论任何时候,我们都能自豪地说:我们已竭尽全力,做到了最好……”】
【“我们问心无愧,要夺回自己的家园。”】
又过了两天,周平安心心念念的雪见开了。
时渊被他的惊呼声吵醒,周平安喊道:“它开花了!雪见开了!!”
大家都曾盼着雪见。
联盟盟花人人都喜欢,它的花语“希望和不屈的爱”也深得人心,没想到警告来得突然,注定要错过第一批的花期了。
这或许是整个避难所里唯一的一束花,阴差阳错才被带来了,周平安天天盼着它开。
可惜避难所条件有限,雪见该在几天前就开了,或许是缺少光照,它一直毫无动静,让周平安怀疑它再也不会开了。
而现在它绽开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带着微弱的荧光,白到几近透明。
称得上奇迹。
周平安的声音惊醒了众人。
很快,大家揉着眼睛围了过来。
新鲜事可是千载难逢,周平安这一嗓子呦呵来了不少人,隔壁都有人跑过来了,男女老少挤在一起,里三圈外三圈水泄不通,围着那个小花盆。
屋里早就断电了,时渊坐在花盆前,看到了他们被花瓣微光照亮的脸。许是光芒太微弱,他们的面部线条非常柔和,一张张陌生的脸,一张张温柔的脸,眼睛那么亮。
“开花了!”他们这么说,不自觉露出笑容。
接着他们七嘴八舌起来。
“雪见在这种地方都能开啊。”
“是啊这里连阳光都没有……真的太神奇了,肯定是个好兆头。”
“真漂亮,这是你自己种的吗?怎么带进来避难所了?”
周平安解释说:“我本来准备拿去送人的。”他看向雪见,“我也没有想到。”
压缩食品吃了快10天,光是闻到就难受,直饮水里有股怪味道,这种日子不知道还要多久;今天的警报声才停下2小时,地面震颤,床铺抖得不行。他们聚在这小小的屋子里,看一场花开。
时渊又看见墙上的刻字。
他床边的那面墙上写着:【一切毫无意义,我们终有一死】
而另一行在最角落、一直被他忽略的刻字,在这个夜晚的微光中悄悄浮了上来,像一尾羞怯的鱼。
它说:【世界美好,我们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