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边下着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明黄的瓦片落到地上溅起来点点水珠。
跟着冷骞森过来的还有他身边的林公公, 可能是突然过来, 他身边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他进了屋, 林公公在外边收着油纸伞, 然后低下头很自然的给他们关上了门。
青红色的烛光闪动, 苏凝雪抬眼之间他就已经来到了跟前。
纯黑色白底靴子落到自己眼前,她仅仅只是眼皮微微抬起就瞧见了冷骞森那张脸。
依旧是如同以前一样的清朗好看, 可是这么一张脸在这雷雨阵阵的雨天里, 而且大殿内还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总是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刚才慕容漓城那边寄过来的书信她扔进了火炉里这会已经烧的成了一个萎靡的纸团的形状, 苏凝雪撇眼过去然后不动声色的遮住了冷骞森有可能朝着那边看过去的方向。
她虽然尽力遮掩,可是越是遮掩她的行为就越看上去奇怪,也就越惹人注意。
冷骞森桃花眼就这样很自然的落了过去,然后抬脚站在火炉边, 眸光的暗沉一闪一闪的,“果果,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怎么了吗?”
他嘴里冲她说着, 眼睛却落在烧的漆黑的纸团,他背着身子, 苏凝雪瞧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见着他背着的修长的指尖在紧紧的握着, 几乎都要将自己的指节都给紧握成苍白的颜色了。
心中不自觉的猛的一跳,她干笑着开口,“嗯, 睡不着,所以醒过来就在屋里走走。”
话毕,她顿了一下,又转了话头,“陛下呢?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自从那次狩猎场的事情过后冷骞森最近好像更加的忙了起来,她不知道他忙什么,可是心里总是觉得他忙的是一件大事,好几次她都想打探一下,可是却都被守卫在门口的侍卫给拦住。
什么事情竟然连她都要防着?结合刚才的想法,她更加的心惊肉跳了。
冷骞森,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
静溢的房间里,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特殊的甜软腔调传过来,冷骞森的眼神终于从那团早已经被燃烧殆尽的纸团上面收回来了。
“没什么,我只是听人说这几天你总是在屋子闷,所以就想着你已经睡下来了,所以就过来偷偷看看你。”冷骞森转过身来冲她解释,脸上依旧平静,没有什么波澜。
他好看的桃花眼落到她的身上,神色放松,修长的指尖想趁势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条件反射一般的躲开。
苏凝雪也被自己这本能一样的反应给吓到了一样,躲过去的手掩饰一般的尴尬的在耳边抚了抚旁边的碎发,“谢陛下关心。”
冷骞森的眸光渐渐的冷了下来,手也渐渐缩回,像是自言自语,“果果,你以前从来都不叫我陛下的。”
以前的她虽然叫他别号很多,但是“陛下”这两个词却很少从她嘴里吐出来。
他好像离她的距离又远了些。
苏凝雪听着她的话也愣了愣。
大大的杏眼眨动,她瞧着他,她的小皇子好像长大了,确实,她现在好像了解他的越多就越怕他了
也可能是因为那些事情的影响,她现在对于他总是有着几分怀疑几分芥蒂。
冷骞森依旧在她的身边瞧着她,她不敢乱发言,只能用沉默来给他给予回应。
她不解释,冷骞森倒是代替她问出了,“果果,是因为慕容漓城,你才这样的吗?”
或者,她不仅仅是因为慕容漓城,也可能有别的男人。
比如萧如竹…再或者……她还有其他的…。
不由的,他想想这些天再进一步得到的消息,就暗暗的觉得自己可笑。
苏凝雪听着他说出了慕容漓城的名字,眸光不自觉的闪了闪。
“冷骞森,我想去见见他。”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冲他开口。
已经被这样看着半个月了,她知道慕容漓城受了重伤,还有言子墨,他怎么混到了护卫骑兵的队伍里去了。
他被那疯马的前蹄弄伤一定受伤不轻,那次的突然冒头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也引起冷骞森的注意。
皇宫里的那支骑兵登记严格,每一个骑兵的身份家庭年龄都有记录,她也怕他惹上冷骞森的怀疑。
可是她担心的再多这几天也都是瞎着急,冷骞森把她困在这里,她几乎连个头都不能冒出去。
前世那个记忆里的可爱粘人的小忠犬渐渐的散去,他现在越来越与以前的三个变态的模样重合了。
她的眼神闪烁满是担心,可是冷骞森这边眼底的颜色却越来越深了。
“果果,你还是担心他?”冷骞森周身的戾气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他冲她凑近,“你担心他担心到我都忍不住会嫉妒。”
甚至嫉妒到担心她随时随地的可能都会跟着别人一走了之,她这个女人的心实在是太小,而且能分给他的地方更加的小了。
她根本就没有体验过他的心情,他也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信心把握她以后就一定会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他很生气,可是同时的又很难过。
不想伤害她,他知道自己把她这样困在这里不好,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知道自己一旦放手她就一定会跑到别人的身边去的,像前世一样,一走就是许多年,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一个人的大殿上,每天如同傀儡一般的过着被人支配或者华丽但是却十分虚无的生活。
不想要失去她,他恨死了她担心别人的样子,记忆里,这些本来应该全部是属于自己的,为什么她却还能将自己的东西再给了别人呢?
好看的桃花眼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本来应该是凶悍的模样可是偏偏就是因为这么一双带雾的眼睛一下子失去了一点杀伤力。
苏凝雪本来还有些怕气,这下子见了他这幅模样,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子消散。
深吸了口气,她沉下心来跟他解释,“你不要多想,慕容漓城为了受了伤,我本来就应该去看看他………。”
“看看他?”冷骞森却打断了她的话,眼中裹着的雾气更加的深了,“果果,他喜欢你,不要告诉我,你其实也已经被他动心了。”
停了一下,他又问,“是不是这样?”
苏凝雪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了。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莫名的,竟然有些心虚了起来。
冷骞森还在旁边,她越是心虚之下就越是暴躁,忍不住冲他开口道,“冷骞森,你知道的,他不是真凶,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对他?他现在的身体,发配边关完全就是死路一条,你就是在逼他!”
他是在逼着他走向绝路,刚才她烧毁的那个信件就是最好证明。
他已经走上了那条路,而冷骞森……他说不定早就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跳呢!
她冲他怒目而视,用着一种以前从来都没有对他那么严厉的话语对他高声的说。
冷骞森眼中薄薄的雾气越裹越多,然后从眼眶中落下,苏凝雪都有些慌神了。
冷骞森也仅仅只是落下了那么一丁点就已经停住,再次抬眼时他长长的睫毛眨动却是十分疯狂的瞧向她,“果果,其实我本身是不想这样对他们的。”
“可是,你对别人的关心太多,慕容漓城,他们对你的爱同样让我感到害怕,我也会嫉妒,我相信如果把我换作是他们,他们处在这个位置做的甚至可能比我更加的狠厉,手段更加的厉害。”
“慕容漓城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他以后可能会做什么,我想你会比我更加清楚。”冷骞森说着,眸光放在已经被炉火吹散烧成灰烬的黑色纸团,“能够让我感到你永远都能够留在我身边的办法就只有让他们死。”
他的眼睛星星点点,却已经不似往常一样清澈,里面蕴含的完全就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感情。
“冷骞森……。”苏凝雪开口想再劝他,可是却被他眼里疯狂的坚定给堵住了嘴。
他已陷入了不安的疯狂坚定无比,根本听不得她的任何话。
两人不欢而散的结局就是凤仪宫的看守又加了一层,甚至的,就连身边的001都被他们关起来不允许有任何的出入。
整个刚刚经历过夺位政变后才安稳不久的王朝瞬时间就又开始风起云涌了起来。
冷骞森越来越少来她这里了,苏凝雪被困在殿里也传不出去消息,只能自己一个人干着急。
自己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其实其他的零零碎碎的消息也偶尔之间向她这里传来。
比如说慕容漓城伤好了之后已经接受了冷骞森下法的旨意准备整理兵马一路跟随打算这阵子就去往边关,他的离开让京中的一片崇拜将军的迷妹们伤心欲绝。
再比如说京城里的护卫骑兵被人混杂其中后又被查出来,领头的都尉怀疑是敌国的探子,更加的收紧了选拔新兵们的条件,并且因为探子逃跑的方向是宫里,他们开始在皇宫里进行了好一阵子的秘密寻找,后来找人找的,实在是瞒不住了才开始上奏向冷骞森启禀这件事情。
再或者,康太后的突然暴毙……。
毕竟是太后,虽然并不是皇帝生母,可是毕竟封号还在,举国哀悼的期间她的葬礼还是办的非常体面的。
因为举办葬礼,连带着苏凝雪这边的侍卫也被叫出来了几个,也让她暂时的稍微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康太后暴毙入葬的第二天里,她身边的贴身太监赵公公也在同时三尺白绫上吊自尽了。
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尸体早就已经僵硬了,听说还是几个公公合力才勉强把他从梁上给放了下来的。
皇宫之中势利眼的多,踩高捧低的更多,一代新人踩旧人,康太后的势力消失他这个奴才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好上多少。
也许真的只有这样一个结果才是最适合他的吧!如果是活了下来,那么他的生活并不一定比死了的能够好上多少。
苏凝雪被困在凤仪宫里听着各种各样的消息,心里有时很盼望着冷骞森来,有时又很害怕和抗拒他会过来。
盼望的是她偶尔会想象劝阻他以后的动作成功,他可以放过慕容漓城他们,害怕和抗拒是因为她的理智。
现实的理智告诉她,她越是求着冷骞森放过他们,冷骞森下手就会越是狠,他的偏执和霸道根本不允许她有丝毫的其他感情能够放到别人的身上。
在他的世界里,她本来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而现在重生的这个世界里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几个,嫉妒心和愤怒伤心的感情早就超出了他本身的预料。
苏凝雪更加深夜的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给这个世界造成了多么大的孽。
001居住的鸟笼现在就剩一个空空荡荡的竹子编成的笼子,这家伙前些天在各个宫女太监身上展现的机灵和能说会道整得整个皇宫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能是害怕她向外边透漏什么消息,001也被人要走去旁处养着。
现在整个凤仪宫就剩下她一个人,连一个可以说话的鸟都没有。
竟然突然有点想念001在时的那种“叽叽喳喳”乱叫声了。
一个人被关的时间久了半夜睡觉都是焦躁不安的,从一个噩梦当中惊醒的时候苏凝雪分明的察觉到了自己身边坐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身影应该刚刚在她这里坐下来不久,苏凝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巧看见他冲她伸手指尖向她伸过来的样子。
他是想叫醒她?
苏凝雪本能的先坐起身,然后往后退着靠在墙上想尖叫喊人,可是只是一瞬间的就被人点了哑穴。
喉咙里猛的没了声音,她听见黑乎乎的身影传来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
“果果,不要怕,是我。”
声音如同少年模样的清朗,月光之下,来的人揭开了脸上的蒙面黑布,一张清秀至极的俊脸露了出来。
言子墨?她忍不住内心升起一阵惊喜。
好多话想开口对他讲,可是被点了哑穴又发不出声,嘴巴里只能“呜呜”的干着急。
不过好在言子墨不像是打算一直点着她的穴道,见她平静下来了也就帮着她解开了穴道。
“子墨,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凝雪被解了穴道,先是惊喜的看了看他,然后停了一下又关心道,“你那次被那匹疯马踢到的伤……。”
说着,眸光落到他腰间。
“没事,不用担心果果。”言子墨许久都没有见她,手上紧紧的牵着她的手,他的手烫的她火热,“咳,已经好了很多了。”
“………”哪里好上许多了,她刚才分明听到他在咳嗽,而且狩猎场上那匹疯马的那一蹄子可是实打实的。
本身就是送给冷骞森骑得骏马体格根本不会太差,它当时又发着疯肯定是用尽了力气,怎么可能不要她担心。
而且,这些天在宫里零碎传过来的消息,京城里的护卫里出现了不明身份的人,她当时马上的就给联想到了言子墨。
依照他的武功来说,即使是受了伤也不应该被几个骑兵给撵到了皇宫里。
他没有离开皇宫的原因无非就是他不想离开,他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见她,而现在康太后暴毙,举国大丧,这是他趁虚而入最好的时机。
皇宫之中人多,口目更多,她都不知道这些天他东躲西藏的带着一身伤是怎么安全的躲到现在的。
脑子里想清楚以后她立马冷下了脸,很干脆的扒开了他的一点衣服。
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带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替着他们挨了那疯马的一蹄子他的伤口果真是没有如同他所说的那么轻松。
青紫色的印迹蔓延了他整个腰间,青青紫紫的看上去一大片的颇为吓人,他这伤势跟受了重刑一样的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苏凝雪抬起眼睛,漂亮的杏眼恶狠狠的瞪着他。
可是言子墨却和她不太一样,分明的,他开始笑了,咧开嘴巴,他冲她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师父,你关心我。”
“你好久都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了,我以为……我对你永远算不上多重要,也许等着我死了你都不想知道这个消息。”
“特别是以前,你虽然嘴巴里对着我说着甜言蜜语,可是眼睛看着我总是冷冷的,后来你连甜言蜜语都不给我说了,总是趁着我不注意之间转身就悄无声息的跑掉了。”
“就像是之前,你不知道,我看到慕容漓城拖出来那具尸体的时候我的心情有多绝望。”
“不过还好…你没有死…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言子墨一句一句的自顾自里的说着,然后一个怀抱就把她深深的揽在胸口前。
苏凝雪的头撞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口的心跳有力的“咚咚咚”跳动。
“子墨……。”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她的心情也很复杂。
她那次的逃跑一是承受不住压力,二是她真的害怕那个时候001说的话。
毕竟在那个时候他们的情绪都很不稳定,她完全有可能相信他们会对她干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可是现在突然回想起来,她总觉得001的话其实也不一定能够相信。
经过狩猎场的事情,她相信他们爱她,比他们自己的生命都要重要。
他们怎么可能就像001所说的那样,为了个人的私欲就能够用那么残忍的方法得到自己?
这里面肯定另有隐情。
苏凝雪想着,身上猛然一动,言子墨已经带着她下了床。
“果果,我带你离开。”把她紧紧的抱在怀抱里,言子墨说着就想带着她走。
苏凝雪拉住了他的手臂,“子墨,慕容漓城呢?”
慕容漓城,她很担心他,现在的冷骞森的重点目标有大半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他此时已经布下了陷阱正等着他往里跳呢!如果说慕容漓城现在还没有有造反的动作还好,她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或许还能阻止一番。
可是如果他已经有了动作,那么………。
她不愿意看到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
一双水灵灵期盼的目光看向他,言子墨微微垂眼,“他和萧如竹已经联手,听说今天晚上就要叛逃出京。”
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抬起,他的眸子灼灼的瞧向她,“果果,我今晚就是过来带着你和他们会和的,冷骞森已经查到了我们三个的身上了。”
只要是在她的面前出现过让他怀疑上的他都注意到了。
三个人的联盟也只是暂时的,其实他今天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变了心思。
根本就不想和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付冷骞森。
他不要什么天下也不要任何虚无的权利,他只是想和她两个人在一起,浪迹天涯也好,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好。
只想要和她在一起,不想要掺杂任何的人。
他现在有了私心,苏凝雪听他说完话立马就是急了起来,“你快带我去见他,冷骞森早就对他有所准备,他要动手名正言顺的杀了他,他已经完全疯了。”
说着双手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袖,眼神无比的恳切。
言子墨唇瓣微启,却是无比的冷静,“果果,说实话的,我不想管他们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掺杂其他人在一起呢?”
明明一开始她全部都是他的啊!为什么现在看来她的心里却装了那么多的人?
他是自私的,现在他只想带着她一走了之。
苏凝雪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现在可不是他要崩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