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祺果然对厨娘春燕的手艺赞不绝口, 那碗红烧肉更是直接都进了他的肚子。乐景觉得,要不是他在边上看着,季祺能把碗都舔一遍。
华夏自古以来都是酒桌上容易拉关系,眼下乐景不能喝酒, 但是就一顿饭的功夫, (在红烧肉的加持下)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饭吃到最后季祺更是直接拍板道:“咱俩都这么熟了, 就别叫先生导演之类的称呼了, 太生疏。我字吉安,你直接叫我季吉安就行。”
于是乐景便道:“我还未及弱冠,不曾有字, 你就叫我的名字就成。”
“那好, 景然啊。”季祺语重心长道:“既然咱俩都是互相叫名字的关系了, 老哥这里就想请你帮一个忙。”
乐景不动声色说道:“您先说。”是剧本哪里有问题?还是想要减少版权费?
如果是前者, 能商量就好好商量, 但是一些涉及原则的问题他是决不能让步的。至于后者, 他对于钱多钱少无所谓, 只要季祺能把省下来的钱都花在电影上就行。
“你家厨娘的手艺真是绝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红烧肉!”季祺满面红光地恳求道:“你把厨娘喊出来一会儿呗, 我想和她探讨一下厨艺。”
乐*习惯性想太多*景:……
季大佬,原来你的人设是吃货吗?
乐景一语道破了他的小心思, “你该不会是想直接问厨娘讨红烧肉的秘方吧?”
季祺连忙道:“当然不是白要了, 我会花钱买!”
乐景道:“她这个做红烧肉的方子可是她娘陪嫁带过来的嫁妆, 传家都使得, 恐怕不会轻易卖给你。”
季祺不死心,“你就把人叫过来问问嘛!万一呢!”
“先说好,我可不会为你说话, 这是春燕的方子,自然要遵循她的意见。”
“嗨, 这还用你说嘛。人家的方子自然是由人家做主嘛!”
春燕过来后,听完季祺的请求后,眉心微皱,有些纠结地看了乐景一眼,乐景立刻说:“不用顾虑我,你的方子自然是你做主。”
于是春燕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这个方子是我娘家祖传的秘方,只在家族内部流传,之前我家穷到都快揭不开锅了,我娘都没把这个方子卖掉,我要是现在卖出去,我娘一定饶不了我。”
季祺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当场就表示了理解,同时还开玩笑道:“姑娘这手艺去开饭店都使得,只是做一个厨娘真是可惜了。”
春燕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说笑了。我这点三脚猫的手艺,哪够格开饭店呢?”
乐景接话道:“我觉得吉安说的不错。春燕的手艺在我看来已经是一流水平了,你要是开店的话生意一定很好。”
乐景没有说谎。
受后世全球化浪潮的影响,乐景的舌头可以称得上品尝过世界各地的美味,在这个没有什么调味料的时代春燕能折服他在后世身经百战过的舌头,就是对于她出色手艺的最好证明。在他看来,现代一些打着百年老店名头的饭店做的饭菜还没有春燕做的好吃呢!
春燕被他们吹捧的半信半疑,“先生,你们说的是真的吧?别不是框我的吧?”
虽然知道这样会让他失去一个优秀的厨娘,但乐景还是真心实意地说道:“这是真的,我在一些外国饭店吃过,他们那里做的牛排还没有你的红烧肉好吃呢!”
季祺也帮腔道:“对极,就凭春燕姑娘的手艺,你开的饭店一定能风靡整个北平城,到时候你也能成为了不起的女企业家哩。”
春燕被这番吹捧给弄得晕晕乎乎的,心脏跳得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乐景连忙给这姑娘发热的脑袋降温:“你要开饭店的话,起码要攒下足够的本钱。”
春燕立刻恢复了冷静,在心里笑话自己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呢,她就开始瞎想起来了。就算她真有那份手艺,没钱也是白搭。不管怎么样,她眼下都要继续攒钱才是正路。
乐景看她那么快就恢复了冷静,心中闪过一抹赞赏。
于是他便又多说了几句:“其实也不需要很多钱。以春燕现在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在路边摆个不大的早点铺子,卖些简单美味的吃食,为将来开店积攒足够的资金。”眼看春燕的眼睛越来越亮,乐景索性送佛送到西:“我们家人口简单,也不要费什么功夫。你给我们做好早饭后就可以直接去路上摆摊了。”
春燕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了,只是不停地给乐景鞠躬道谢:“谢谢,谢谢先生,真是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好人!”
乐景哈哈大笑:“不用谢我,手艺是你自己的,我不过是多了几句嘴罢了,最终能不能行,还是要看你了。幸福不是老天爷给的,而是自己用手创造的。”
春燕重重点头,望着乐景的黑眸里氤氲着晶莹的感激,“我明白先生的意思,这件事我会好好筹备的,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如今她才知道,她以前不过是白活了!好像有只手帮她驱散了眼前的迷雾,她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看清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也是头一次对未来有了清晰的规划。眼前的路或许蜿蜒曲折,坎坷辛苦,但是她知道终点处的果实是多么鲜美甘甜。
此时的乐景不会知道,他无意间的几句提点,会在日后回馈给他怎么样的惊喜。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不认命的人把命运给予的机会抓得更紧罢了。
……
乐景和季祺说了没一会儿话,季祺就提出了告辞,他要坐今天下午的火车回上海。他已经迫不及待在上海大施拳脚,把《名妓回忆录》搬到大屏幕让更多人看到了。
乐景把人送到车站,临别时,季祺突然笑道:“看起来我很快就能读到一篇优秀的文章了。”
乐景:“?”
季祺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笑道:“自中午我们遇到那些乞儿起,你的眼睛里就藏着狮子般的愤怒,拥有这样眼神的男人是不会甘于沉默的,他一定会拿起武器做些什么的。”他垂下双眸,看向少年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洁白的、柔软的、无害的双手,它们是那样的柔弱,仿佛一使劲就能折断,可是他知道这只是错觉。这是一双读书人的手,这双手会像历史上不枚胜举的前辈们那样,即将拿起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他的思想会化作永不熄灭的文字落在人类公理和良知的苍穹之上。
乐景沉默了几秒,然后苦笑着回答:“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思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可没那么容易隐藏。”季祺抬眸注视着眼前少年剔透的双眸,笑的格外开心和满足:“我猜,我们很快就又要有合作的机会了。”
乐景微笑着伸出手:“那我便期待下次合作了。”
季祺紧紧回握,眼中是经年不熄的大火,里面也藏着一头狮子。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像说大话,但是我真的觉得你我的合作会青史留名,你我这样的人物,注定不会甘于平凡,总是要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才不负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乐景也笑道:“我不知道我身后名声如何,但是我可以肯定你季吉安将来一定会史书留名,被无数后人敬仰。”你会化作时代的路标,指引一个时代的方向。后人哪怕只在史书上对你短短一瞥,都会魂牵梦萦,心驰神往。
季祺笑了笑,只把这当成礼尚往来的恭维,重重给了乐景一个拥抱,“我走了,我在上海等你。”
乐景也知道他再这样作死下去,迟早要去上海的租界躲风头了。虽然天津也有租界,而且它还是全国租界最多的城市,但是天津离北平太近了,租界里鱼龙混杂,肯定是要有来自北平政府的特务情报机关的。所以自然是天高皇帝远的上海更安全,而且从上海偷渡到外国也很方便。
乐景陈恳道:“我希望咱俩能晚点见面。”
……
乐景送完季祺踏上回家的路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天已经黑了,街道两边挂着明亮的灯笼,时不时能看到穿着长褂的店主揣着袖子坐在店门口,脸上布满树皮一般粗糙的纹路。几个拄着拐杖的乞丐在一家饭店门口唱起梨花落,被跑堂不客气地轰走。
黄包车转了个弯儿,路过了那家饭店的后门。小工往垃圾桶里倒了一桶恶臭的泔水,几只野狗贪婪地把头埋了进去大口吞咽着。几个骷髅般的孩子大声呼喝,用棍棒打跑了野狗,换来了挤在垃圾桶前,狗一样吞咽泔水的机会。
黄包车继续向前,一个坦胸露乳的野妓站在巷口大声招呼生意,对路过的乐景抛了个媚眼;一个疲惫的母亲紧紧抱着孩子蜷缩在墙角,破烂的单衣在深秋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几具孩子的尸体被人扔进了出城的夜车,他们的终点是城外的某个乱葬岗……
与此同时。
大腹便便的男子拥着雍容华贵的女人坐上了老爷车;背著书包,穿着精致校服的男孩坐在黄包车上吃零食;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姐相伴起身,留下餐桌上菜品完好的“杯盘狼藉”……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仰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直奔地狱之门。
这是狄更斯于1859年写在《双城记》里的一番话,却在1925年快要过去的今天依然适用。
于是《双城记》里愤怒的法国人民把国王和皇后送上了断头台,于是民国里的一些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们开创了华夏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乐景坐在黄包车上,路两边老旧的街景在车夫的喘息声中飞快倒退,可是他知道革命的火星已经燃起,革命的大火就要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乐景想了很多。
他对民国的厌恶,起源于一部叫做《三毛流浪记》的国产动画。
“嘴里是苦,心里是辣,眼中的泪水谁给擦,霓虹灯陪着高楼大厦,黄包车拉一朵花,小巷真小,大街真大,无数的弄堂哪是家,三根毛迎着风吹雨打,上海滩印一双小脚丫。太阳是爸,月亮是妈,天大地大哪是家。床铺是砖,枕头是瓦,身上盖的是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