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体面和清醒,并非人人都能坚守。比如杨政,比如夏择。
深山老林,蓬头垢面犹如丧家之犬的夏二少爷一只脚狠狠被藤蔓绊倒,栽了个头朝地。血从额头渗出来,他慌慌张张咒骂几句,早失了先前气度。
夏家倒了,他带着银子逃走,被夏三那个蠢货出卖,春家派来的人不依不饶,春霖盛手段狠辣,斩尽杀绝,一心将他往死路逼。
额头上的伤疼得夏择一阵呲牙咧嘴,三日后,避过追捕,夏择蒙着脸前往民风淳朴的小镇,打算在此处落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下他要做的,是活着。
顶着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现身枫林镇,夏择低调地在一家药馆做起杂工。
早春,天气透着凉。
慕□□馆,每逢十五是药馆主人前来巡查的日子。
断了一只手的男人被小童搀扶着坐在上位,他眼睛微眯,声音沙哑难听:“你,抬起头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择还想在枫林镇休养生息,怎料抬起头看清药馆主人那张脸,他惊得眼睛睁圆:“杨政?怎么是你?!”
离开京藤选择去其他院校完成学业的杨政,到底没走上他预想的那条路。
他乡遇故知,杨政没了一条胳膊,落下一身暗伤,没好端端呆在学校,反而出现在距离陵京千里的穷乡小镇。
夏择脸色发白,有被人识破身份的恐惧,也有面对突发事情的茫然,他指着杨政空荡荡的袖管:“你、你的胳膊……”
他忽然想到什么,神色振奋:“是春承做得对不对?你私自截了他的信,他为人阴狠,这条胳膊是他砍得对不对?”
像是找到了同病相怜的朋友,夏择喋喋不休,竟没第一时间察觉杨政看向他的眼神存着打量的危险。
“你说错了。”
“什么?”
“胳膊不是春同学砍的,和他无关。”
当日之事杨政回忆过无数遍,那是他此生见春同学的最后一面。
他磨破了嘴皮子劝说春同学远离他那个未婚妻,春承命人痛揍了他一顿,疼晕之前他以为自己可能活不了了,哀求春承替他照顾在乡下的妹妹。
如今回想,春同学性子霸道归霸道,之所以留他一命,是听说他有个无人照料的妹妹,遂起了一念之仁。
他能活命,皆因养在乡下足足七年不曾见面的妹妹。
杨政想了很久。
生死危机前走个过场,想明白了很多。
熄了进学的打算,突然之间,就想回老家看一看,这一看,碰到了抢劫的亡命之徒,为了保住一个号码牌,他丢了条胳膊。
红色号码牌是春承曾经‘遗失’之物,之后没找到,也就不了了之。
这是杨政最后的念想和奢望。
匆匆从往事怅然里回过神,他问夏择:“你怎么在这?”
堂堂夏家二少爷落得如此凄惨,没了周身唬人的气派,要不是夏择开口喊破他的名字,杨政或许都不敢相信。
不等他开口,十三岁的小女孩捧着一沓报纸进来,脆生生喊:“哥哥,给你~”
杨政随手摸.了.摸她的头,依着习惯摊开报纸,一目十行。
他似乎不急着听夏择的遭遇。
不等夏择编排好完美无破绽的说辞,杨政猛地站起身,目光阴狠地盯着他:“春承赴宴雀翎被袭,命悬一线,背后指使之人是你,这上面,说得对不对?”
穷乡僻壤,消息闭塞,发生两个月的事这会才传到小镇。
见势不妙,夏择后知后觉想起眼前人对春承的疯狂热慕,他心下一凉,稳住心神:“杨兄,误会,这都是误会……”
“夏二少爷,你以为我会信你?”扔了报纸,杨政冷哼:“把人给我抓起来!”
“不,杨政,你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
“你以为你还是夏家二少爷吗?夏择,你敢动他就是和我作对!如此也好,既来了枫林镇,那就别走了。你陪着我,你是怎么对付他的,说出来,我统统还给你怎样?”
杨政冷笑:“闭馆,谢客,我有大事要做!”
替春同学报仇当然是一顶一的大事,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好似一下子寻到了生命的意义。
被他盯着,夏择毛孔倒立:“杨、杨兄,有话…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身穿长袍背着药篓的女人被阻在药馆门外,她摸着下巴思考一会,纵身一跃,坐在墙头看到了令人咋舌的一幕。
看来看去,她一拍脑门:哦!坏心眼的夏二少!
夏择呕出一口血来,悲愤欲绝,陡然看到坐在墙头‘看大戏’的女人,惊恐道:“救我……”
竹藤打在身上发出响亮声音,南书搓了搓胳膊的细皮疙瘩,觉得甚无意思,冲着一脸兴奋的杨馆主挥挥手:“草药我放在这了,记得太阳下山前把钱送过来。”
杨政不敢得罪她,应了声,老老实实目送人从墙头离开。
转身,说翻脸就翻脸。
春光明媚,撞上他的眼,夏择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杨政这糟心玩意在枫林镇等着他,他就是老死在深山,也绝不敢冒头啊!